此时此刻,林逸站在不起眼的林府大门前,不由得对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忧心忡忡起来。
他准备趁这次跟林亦风单独相处的机会,好好跟林亦风聊聊退路的问题,毕竟两人硬生生被推上高位,下面又没有支撑,到最后掉下来肯定会摔成一滩烂泥。
林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却也毕竟是皇后省亲,并且被皇帝特殊“关照”着,出宫的排场还是有的。一行车马浩浩荡荡驶进,把狭窄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好在这里平日也没有多少行人,不然就这排场,光疏导围观群众都要费不少力气。
林府门外稀稀落落跪着几个人,看样子应该都是林府的仆人,尽管人数只有十几个,却是男女老少都有。林逸下了马车,接受那几人的跪拜。为首的中年女子身材略微发福,一身廉价绸缎穿在身上,头发上插满金灿灿的珠宝首饰,长相只能算中下等,颧骨很高,一双小眼睛笑起来像两条倒吊的三角形,看起来有些刻薄。林逸在宫中看惯了美人,突然见这样一副相貌说不上好看的中年女子,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林府虽然没有主人,却也是王爷的府邸,自然少不了雇一些管家和仆人看家护院。林逸以为那女人是管家,便没说什么,只朝她点点头便进了大门。
林府从门外看似乎极不起眼,进到门里倒是别有洞天。房屋富丽堂皇,庭院精美别致。林逸想起皇帝之前说已经派人来布置,可看眼前情形,倒更像是把琼花宫整个搬到林府来了。
由于跟林逸来的宫人们的出现,原本不大的林府院子变得有些拥挤,那些林府的下人却不知所踪。
林逸有些懊恼地进了主厅,坐在椅子上喝流霞泡的茶。
李小忠一脸厌恶地四下望着,小声抱怨了一句:“主子,这里太小了。”
林逸笑了笑:“小吗?其实这里就挺好,我倒一直觉得琼花宫太大。”
李小忠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奴才是怕主子受委屈。”
林逸道:“委屈什么?又不是没住过。”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原来是之前那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要进来,却被外面看守的侍卫拦下了。
林逸坐着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女人生气地双手叉腰,指着侍卫破口大?的样子。
“你们算老几,告诉你们,我可是皇后的舅母!”
“我、我是皇后的舅舅!”
“皇后小时候就是在我们家长大的,我们对皇后有养育之恩!你们不让我们进去,小心皇后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对、对!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舅舅?舅母?
林逸愣住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等到他让那两人进来,那中年女人全然没有之前在门口时的恭敬,反倒熟络地走上前一把抓住林逸的手,另一只手从怀里抽出一条小手绢,开始抹眼泪。
“小寒!我苦命的孩子!你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也不带个信回来给你舅舅舅母,可想死我们了!”
林逸一阵恶寒,连忙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回。
“舅母?那个……我之前生了一场大病,以前的事记不太清楚了……”
中年女人呆了呆,林逸看得真切,尽管那人做出抹泪的样子,眼中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显然是装的。
只见那女人又故作难过地抽抽嗒嗒:“原来是把舅舅舅母忘了……哎,也难怪,如今你跟你哥哥都是皇亲国戚,肯定不会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放在眼里。”
“……”林逸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看那女人装得投入,他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的兴致,索性捂着脑袋装头疼,然后叫李小忠扶自己去休息。
林府中卧房不少,如今却把主卧收拾出来供皇后使用。
这房间虽然经过精心装扮,却也保留了屋子原本的摆设,墙上没有画卷做装饰,反倒挂了一把巨大的弓。
只是林逸无心欣赏,他坐在床头,有些疲倦地叫来李小忠:“去,把府里管事的人找来。”
李小忠很快便领了一个中年人走进房间。
“主子,这是林府的薛管家。”
“草民参见皇后千岁。”
“不必跪了,”林逸抬眼道,“薛管家,我之前在宫里得了一场大病,进宫之前的事忘得七七八八。我问你,我之前是不是一直住在林府?”
“回皇后,您在林府也不过只住了两年有余。”
“这座府邸是皇上赐给我哥的,我哥在外带兵,我在府中应该算最大的吧?那个什么舅舅……舅母……又是怎么回事?!”
薛管家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一眼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如果皇后不记得,其实最好……”
“告诉我。”
“皇后,那两人的确是跟您一起进府的,他们却是卖进林府为奴。”
林逸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这就奇怪了,他们自称是我的舅舅舅母,按理说我该尊他们为长辈,他们为何会卖身为奴?”
“……”薛管家一脸为难。
林逸道:“你都知道什么,大可告诉我。我脑子里零星有些印象,却是串联不起来,需要有人帮忙。”
薛管家道:“草民是三年前才到林府的,后来林将军……现在是王爷了……接您到府中。草民记得清楚,那时候您说要把舅舅一家接到府中同住,王爷却不同意,为此您与王爷还冷战了一段时间。”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皇后您不记得了吗?早些年王爷还不是王爷,也不是将军,只是侯爷家的小厮……”
随着薛管家不缓不急的讲述,林逸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林亦风与林亦寒因为战乱而失去双亲,两人到京城投奔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哥夫妻,也就是之前见过的中年女人和中年男人,他们叫那中年男人为舅舅,中年女人为舅母。那时候舅舅在京城有一份小差事,每月舀着微薄的俸禄,却是个懦弱怕老婆的人。舅母不愿收留林亦风兄弟俩,要把他俩卖到定远侯府去做奴才。林亦寒体弱多病,林亦风心疼弟弟,就一个人去了定远侯府,一人干两人的活,挣双份薪水。他自己省吃俭用,把大部分钱交给舅母,为的是让舅母好好照顾他弟弟。
这种生活持续了许多年,直到林亦风被皇帝看重,做了将军,赐了府邸。林亦风回到舅舅舅母家,却发现林亦寒在他们家每天吃最少的饭做最多的活,还时不时被好赌的舅舅和刻薄的舅母打骂。林亦风一气之下带着林亦寒离开,那时候舅舅舅母家已经败了,他们想攀上林将军这门亲戚,那舅母便跟林亦寒说了些威胁的话,让林亦寒一定要把舅舅舅母一家接到林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