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公子命手下将墨家“余孽”统统抓起带到云顶峰,请来包括墨羡鱼在内的众多人士观看严惩之道以儆效尤。
受尽折磨的墨家“余孽”有的已经死了,但尸体也被拖了出来。一行人不论死活全都头下脚上地倒吊在城墙的旗杆上,在风中晃晃荡荡好似r_ou_铺的r_ou_排。
众人不明用意,以为这样的羞辱已经是惩罚的极限。几炷香之后,被倒吊着的人体内血液全都涌到头颈胸腔。鹿小公子命人取来裂日弓,一箭s_h_è 中其中一人。箭头是特制的,不会卡住皮r_ou_,只需挣动两下便会脱落。
箭矢正中脖颈,充溢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活似砸了一个泉眼。鹿小公子十分满意,接连s_h_è 了几箭,片刻功夫,中箭者几乎像个筛子,一股股血泉在空中划出弧线落下,很快就在地上汇积成了几个血洼。
活人玩够了,鹿小公子又给他们展示了死人的玩法。又是几箭过后,众人才知道,那些尸体被充入了狗血,中箭的一刻皮肤爆开,漫天血污腥臭。
鹿家几位少年拍手叫好,众人心有戚戚,不敢流露出愤怒神色。鹿小公子环视四周,视线最后停在墨羡鱼脸上,笑容满面地问道:“各位觉得,这惩罚罪人的法子如何?能不能震慑那些心术不正之人?”
北堂拾讲到这里,酒已喝干,正晃着酒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里看。
阎浮皱了皱眉,催促道:“墨家少年为何不杀了这姓鹿的?”
北堂拾仰头将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漫不经心道:“他倒是想了,可一开始就被鹿家那些本事高强的走狗按着,被强迫观赏亲人惨死受辱的一幕。周围的人都惧怕鹿家的势力,谁也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帮他。”
他举起酒壶的时候,衣袖微微下滑。看着这一幕的夏醇十分着急,真想喊阎浮去看。
可惜夏醇无法开口,北堂拾的衣袖也没有落下来。
北堂拾还在感慨:“可怜墨家只剩下墨羡鱼一个,从此再无父母敦促教导,再无兄长促膝长谈,曾经殷切期盼游子归来的亲人,一夕之间全都死绝。”
阎浮心中有所触动,微微皱眉道:“还会回来的。”
北堂拾瞄他一眼:“人死不能复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会。”阎浮坚定地说道,忽然有些生气,“我不听你的故事了。”
话音未落,北堂拾已经被他打飞出去。北堂拾好久没受到这种待遇,忍不住摇头苦笑。
阎浮回到小木屋,把北堂拾给他的糖丢出窗外。他扶起夏临渊紧紧抱住,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夏临渊听:“我会等你,直到你回来的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夏醇一阵阵心疼,夏临渊已经回来了,只是二人相见却不相识。
北堂拾不再出现,九灵境又恢复往昔的寂静,阎浮也如从前那般沉寂地等待着。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出现,便无法回到过去。
就好像夏临渊让阎浮不再孤独,又留他永世孤独;北堂拾让阎浮不再寂寞,又给他更多寂寞。
如果这些人从来都没出现,那该多好。他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山野精怪,每天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该轮到哪些吵人的动物“献祭”。
又过了两个月,阎浮抱着夏临渊坐在院子里赏月。月光被隆冬冻住,冷冷碎了一地。怀里的人也是那般冰冷,阎浮将他搂得更紧,试图让他染上自己的温度。
“他已经死了。”
篱笆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阎浮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那人却一点都不怕,迈步走了进来,干脆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把手伸到阎浮面前:“把手给我。”
阎浮不明其意,在北堂拾一再催促下,将手伸了出来。北堂拾握住他的手道:“感觉到了吗,我的手是热的。”
阎浮收回手:“讨厌热。”
北堂拾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好吧,我败了。今晚陪你……陪你们一起赏月吧。”
阎浮没想到北堂拾还会再来,沉默着不知与他说什么。北堂拾倒是从没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即便身边有个抱着尸体的神经病,还是神态自若地说:“血炎之魔被消灭了。”
阎浮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个故事,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终于正眼看向北堂拾:“墨家少年呢?”
北堂拾叹了口气:“他已经有了去处,我倒是不担心他。只是现在形势有变,众家正联盟准备攻打云顶峰呢。”
阎浮对他们谁打谁没有兴趣,低头整了整夏临渊的外袍,好像怕他受凉。
北堂拾的笑容渐渐变淡,盯着夏临渊看了一阵,对阎浮说:“我带你离开这里,游遍天下可好?”
阎浮:“我哪也不去。”他还要等夏临渊回来,怎么可以离开。
北堂拾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天上皎洁的月亮:“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正是秋风凉爽之际,后来与你一起赏雪,如今又共同观月。等来年春天一起看过花海漫天遍野,你我可就不再是陌生人,而是……朋友了,这样可好?”
阎浮不懂他的风花雪月,以为他指的是继续把故事说下去,便点头应下:“时间很晚了,我要带他回去休息。”
他抱起夏临渊转身回了小木屋,北堂拾没有立刻离开,难得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木门出神。
血炎之魔的化身虽然消灭,但魔元之核还在。只要一天没有毁掉,早晚还会再生出下一个魔化之物。
在来到九灵境之前,师尊每每提起故友便又是咬牙切齿,又是默默伤心。他气故友一时心软没有借由异类之体毁灭魔元,气故友牺牲自己引魔入体,气故友将传家法宝骗走准备自毁神元,气那异类竟然没有遵守约定,导致魔元诞出魔识为祸世间……
北堂拾不是无意中闯入九灵境,而是来探查情况的。他没想到师尊口中的异类竟是这样一个明俊惊艳的人物,也没想到此人情深至此,竟然守着一具尸体度过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
他不忍心从阎浮身边夺走夏临渊的遗体,可是他所讲述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亲眼所见或亲身经历,墨家上下皆是高洁之士,墨家长子与他更是至交好友,最后却不幸被血炎之魔吞入魔心,忍受万劫不复之苦,死后还要遭受污名,令他痛心不已。围剿血炎之魔的时候,众仙门修士死伤惨重才换来胜利,他又怎么忍心让这些惨剧再次上演。
几息之间,北堂拾心意已决。这世上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虽然会让阎浮伤心,但他会用余生补偿。自己一个大活人,总不至于抵不过那冷冰冰又不会说话的尸体吧。
只要用心给阎浮温暖,相信假以时日,他总会放下的。
寒冬已近尾声,阎浮在冷泉中冥想之际,神识猛然一震,探知到有多人闯入了九灵境。他轻身飞起,眨眼之间已经拦在那些人面前。
这些人穿着同样的衣服,领口袖边以金线绣出松涛纹样,见到阎浮二话不说便摆开阵势,念咒施法。
阎浮低头一看,这些人给他设了陷阱,只等他来呢。地上画了咒阵,数道灵流激活之后,结界将他困在当中,且降下霹雳,正是金松堡引以为傲的雷霆万钧锁元阵。
不过以阎浮的能力,这阵法困不住他多少时间。正在他凝气化虚,剑气出体的时候,咒阵六角燃起缕缕轻烟,有意识一般进入结界之中。阎浮闻到一阵清冷素淡的香气,神元几乎离体,剑气陡然消失。
他踉跄了一下,竟然失去了力气,恰被一道雷霆击中,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在阎浮被困住的时候,北堂拾第一次进入那间小木屋。家具虽然简陋,但保存得很好,没有磕磕碰碰,清理得一尘不染。屋子里摆满了小玩意儿,挂着一串串叶帘,可惜躺在床上的人无法欣赏。
北堂拾走到床前,对着夏临渊行礼道:“抱歉了前辈,我会代你好好照顾阎浮的。”
要将魔元之核取出并毁掉,势必会破坏夏临渊的尸体。而且没有了魔元,尸体也会迅速枯萎腐朽。
北堂拾凝神运气,催动神识搜寻隐藏至深的魔元之核。一柱香的功夫转瞬即逝,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忽然心中一动,发现了目标。
夏醇却看到阎浮在地上伏了一阵之后,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一道蓝色光流在结界之中爆开,强大的灵力令雷霆都为之破碎,更将施法众人震得胸腔绽开,鲜血淋漓。
挣脱牢笼之后,阎浮周身黑气缭绕,飞出的剑气不再充满禅意,却是处处杀机,几乎是一瞬间便将那几人屠杀殆尽。
剑气环护周身,阎浮面色y-in沉,步履沉重地往小木屋走去。
夏醇心说糟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尊杀神推门进去,来到正要取出魔元之核的北堂拾身后。
——回头,回头啊,千万不要让他做出后悔的事。
可惜北堂拾全神贯注,神元全都集中在尸体之内。眼看那小小的碎片就要失去躯壳的保护,北堂拾的身体骤然僵住,前功尽弃地睁开了眼睛。
他嘴角涌出鲜血,缓缓低头看去,虚影剑刃当胸穿过,去势之快,连血流都被封住了。
他有些惊讶,慢慢转过身,看到一身杀气的阎浮那一刻,却又笑了起来。诶呀呀,自作多情了不是,原以为自己一个大活人,怎么也好过尸体。
谁料到在阎浮眼里,全世界都比不过那具尸体……
剑气贯穿胸口,消失无形。血液后知后觉,终于喷涌而出。北堂拾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笑容苍白地递给阎浮,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眼看春天就要到了,我还要与你一起赏花呢……
阎浮接过小瓷罐,随手丢在墙边,碎片糖块,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