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丁予涵得意上了,“那男的跟我讲,他不是外面那种三流星探,看中我纯粹是凑巧经过被我歌声吸引。这个公司是正儿八经的娱乐公司,如果我有兴趣可以跟他回公司一起看看。”
“你去了么?”
“我当然去了。好家伙,那公司叫一个气派!金碧辉煌!墙上挂满明星照片,都是他们培养出来的。那经理喊我明天去面试,跟老师聊聊,要看我综合素质,如果还行就把我签了。”
“不错嗨,你中狗屎运了。”“干杯干杯。”“嘿嘿。总经理还老夸我帅。”丁予涵羞涩笑笑。他们逐渐感受到了这座城魔幻的魅力,有的时候好运气似乎会从天而降落到任何人头上,无论王侯将相,只要你准备好了随时就可以上。人们喊他机遇,丁予涵不以为然,他觉得这叫命运。自己注定是会踏上这条路的,大城市不过为他搭了个台面。他在田间挥洒汗水时候的每一次练声,都是一次次无意义的追求。村里人笑他鬼吼,这一下,吼上台面了。他按奈住澎湃的心潮,转而问他们,“你们下午做什么去了?我准备了那么一个惊天大消息要告诉你,回家发现屁都没一个。”
朱进听到这个也想要羞涩笑笑,跟诺诺约会去了,还能干嘛?“我去进了点碟片磁带,回头放我们楼天井那卖卖。”故作镇定。
“啊呀,我本来还打算进点零食玩具去小崽子学校门口卖的!现在不行了,我要去当歌手了,嘿嘿”“让阿平帮你创业。”“我不行。”平益听了连忙摆手,“我不擅长干这个。我就在饭店里打打工赚个温饱钱。”
“大明呢?”丁予涵吃了口酱菜,又忍不住打听他最爱的大明,“他晚上怎么没上班?都没看着我那名片。”
“哈哈,大明也有好消息要跟你得瑟。”平益兴高采烈地跟丁予涵学毛大明下午的德行,忍不住告诉了他毛大明也寻着了个好工作。店里放着轻快的音乐,就着啤酒的香气熏得人飘飘然,好事成双。“这一杯,祝我们在上海闯出一片天!”
“干杯!”“干杯!”
他们吃完喝完,带着对未来的许愿与豪情万丈一路走回了福源里。朱进还记得第一次他们跟着毛大明,也是这样漆黑的一个夜里从玉琴家常菜下班,跌跌撞撞走出滚地龙遍布的泥泞小路,循着路灯的光亮走过黄浦江,走上淮海路,走进熙熙攘攘俊男靓女无数的城中,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福源里褚红色的砖墙,透着金钱与诱惑的隐秘味道,在自己面前铺出一道不为人知的旅路。
三人兴冲冲打开大门摸索上楼,进了自己屋,一开灯。
屋里空空d_àngd_àng,宛如没有人住过。
他们都愣了。丁予涵以为自己啤酒喝太多喝醉了,搓搓脸,再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五斗橱、行军床、毛大明的小衣柜?房里就他们兄弟三人的随身用品,毛大明的家当全部凭空消失!
桌上留有张信纸,朱进狐疑地走过去,拿起信就着灯光仔细看。那是毛大明留给他们的字条:兄弟,对不住我走的匆忙。我爸突然来寻我了,一切都来不及同你们说。等我有机会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朱进、平益、丁予涵三人读完字条,面面相觑,谁都没能说得出话来。
次r.ì清晨,雁d_àng路菜市场有人聊起卢湾区居民文化生活与j.īng_神文明建设。“五号里靠马路那块搭了个棚棚。”“啥棚棚?”“卖碟片的。我看大清早伊门口头摆了《壮志凌云》,《真实的谎言》,好像才是欧美片子。”“哦哟,阿拉儿子欢喜看这种名堂经。”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朱进新弄的这个碟片摊子。此摊较为简陋,一张吃饭桌子上摆满三摞,一摞进口欧美片子VCD,一摞国产和港澳台的,一摞磁带。桌子下塞了两个大纸盒,全是便宜盗版磁带CD,五花八门分门别类,想买什么自己淘,比较随x_ing。摊主和摊主朋友就坐在桌之后头晒太yá-ng。
朱进看着自己进来的碟,心里有些没谱,问丁予涵:“搁你你买么?”
“我才不买呢。”
“找削呢你?”
“嘿嘿。”丁予涵吐吐舌头,老实坐朱进旁边看着早晨忙碌的市民经过。他说:“我想大明,没心思买。”
朱进不响。他几乎一夜没睡,开始回想自己来上海的这些r.ì子,第一天就认识了毛大明,然后机缘巧合开始住在福源里亭子间,每r.ì去饭店上班,下班。生活平淡无奇,r.ì复一r.ì。他脚踏到此地第一步的时候就心潮澎湃:我要发财!他以为自己可以一飞冲天大闹天宫。然而,他按部就班地去饭店,按部就班地做梦,几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哪怕认识了他一见钟情的程祝诺,他依旧是别人口中上不了台面的“外地人”。生活依旧如白开水一般,平淡到不想再过下去了,不耐烦了,想退出了。生活不停检验着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站在辞退生活的边缘。
而今晨,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倒ch.un寒四散在逐渐升温的天气里,他的兄弟毛大明突然消失了。这大幕好像被人撕扯了一角,微风吹动,他看到背后一丝五彩斑斓的陌生色彩,宛如舞台后有另一个真实舞台。他没来由得惊慌了起来,抬头看了眼丁予涵。
丁予涵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摸着毛大明留下的吉他跟他讲:“哥,我唱歌给你吆喝吆喝,十点多去娱乐公司面试哈。”他熟练校准了琴弦,轻轻弹拨,唱起了曾经与毛大明一同唱过的歌谣。“人生于世上能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歌声并不响亮,很容易被马路喧闹的电车人流淹没。虚假的舞台上人们依旧忙着去上班,忙着赚钱,人们要开公司,开豪车,去香港,去美国,去周游世界,金山银山,满地辉煌。
“你唱个齐天大圣孙悟空吧。”朱进突然开口。
“咦?”小丁意外地看着他。
“唱一个英雄。”
“好。”丁予涵看着毛大明陈旧的、掉了漆的破吉他,用力扫了一下弦。弄堂里突然窜出了七十二变的齐天大圣,威风凛凛,随着丁予涵的嗓音直上九天云霄,好像随时就能驾着七彩祥云救所有人于迷惘的生活之中。
程祝诺去厕所小便,看到旁边的人朝他挤眉弄眼。他天x_ing胆小怕事,禁不住这样的目光,只想快点尿完走人。谁料那同学尿着尿着水流就跑出池外,流向程祝诺的鞋。“哟!”男同学抖抖j-i巴调笑程祝诺:“新鞋不错嘛,美国买的啊?”程祝诺跳了起来,满脸嫌恶地望向那人,想开口回句什么,又觉得没意思,便只看了他一眼后赶紧走开。
今r.ì跟爸爸告别之后程祝诺就脱下香槟小皮鞋,将平益的绿色胶鞋从书包里拿出来换上,等着同学的反应。厕所里那位朋友的反应算是很热情洋溢了。他走回教室的时候敏锐地觉得空气味道变得陌生,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他走的每一步都似乎能引起旁人的注视。这才刚坐回座位,他同桌就凑上来了:“程祝诺,他们说你家破产了啊?”
“谁说的?”
“大葵。”
“大葵听谁说的?”
“B哥。”
“……没有。”程祝诺整理课本。
“那你怎么最近突然穿得破破烂烂的?”
“我一直这样啊。”整理完抬头,突然给了同桌一个诡异的微笑。
同桌没敢讲话,就看他桌肚里乱七八糟的,依稀有几张盗版片子,便问他:“这是什么?”“这个?”程祝诺抽出同朱进一起买的碟片。同桌拿来仔细观赏封面:《光荣之路》,《奇爱博士》。后面还突兀地夹了一部《东宫西宫》。“这什么片?好看么?”
“好看。色情片。”程祝诺有意逗逗他。
同桌登时涨红了脸半天没讲话。他们以前经常一道看片,前两礼拜还看了《大话西游》笑得滚在一起。怎么现在程祝诺一下子看起色情片来了?同桌不停偷瞄色情片的封面,小声讲:“我告诉大葵去。”“你去。”程祝诺无所谓。他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从初中到高中,呆在这个学校有多少年了,老爸的那辆德系车每天都停在学校门口等他,怎么自己穿个破鞋破衫同学就忽然不认识他了?
他这个学校比较特殊,很大一批同学毕业了不参加高考直接去国外留学,英美国家占多。国外大学招生有要求学生的活动实践表现,话剧歌剧社团体育演讲……最好样样都要沾一点,有些课的老师甚至要求写份工作报告作为期末成绩。
此时班长正代表他的团队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演讲:
“我们剧组八人把目标放在社会底层人员身上,希望通过不一样的视角展现上海这个城市的多面x_ing。在拍摄此短片之前,我特意去做了背景调查,上海市外来人口犯罪率在15.34%,占上海总犯罪案件的68%,犯罪人员以文化程度初中以下的人数为主。这些人来到上海,难以适应上海的生活难以找到工作,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通过对两名街头乞丐和刚失业的青年的采访口述,我们几名组员对这个社会和自我定位有了更不一样的感受。”
班长讲到最后,把稿子覆上走到了教室正前方,显然情绪激动了起来:“纪录片拍摄完,我们所有组员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帮助他们的想法。这些劳动者并非身体残疾,或者智力低下,他们不过是缺少了一种上进心,一种在逆境中求胜的j.īng_神,而这种j.īng_神需要我们每个人去传递。我们帮其中的一位失业人员找到了物业公司清洁工的工作,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那位失业人员对我们组员非常感激,并保证自己一定会认真工作,回馈社会。我想这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