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惭愧地说,我永远无法理解我的这位朋友,正如我或许无法理解我的每一位朋友。死亡与人x_ing幽暗之处冲击着我,岁月将它们一一抚平,将我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命运也紧跟着挥舞它的魔木奉,将我打扮一新,用新月的颜色装点我的肤色,将玫瑰花瓣贴上我的唇,抖下满地的钻石,将它们慢慢镶嵌在我的长袍上,最后用它沾满泪痕的双手将我一步步往前推进,我被装扮成一块肥沃的、等待殖民的土地重新站在深渊面前,我凝望着昨r.ì,死亡的列车呼啸着从空谷中驶来。
我也无法说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又想起了大明的死,或许此时站在那里的朱进,身上带着着些许大明的影子。他再次成为了圈子里的红人。突然消失整整一个礼拜,然后出人意料地悔婚,与方小姐分手,几乎在一夕之间被孤立,外人看他就是个吃里扒外、喜怒不定、不择手段的白眼狼,原本和妙巴黎合作的几位老板纷纷向我们关闭大门,与方老有些j_iao情的企业也与朱进再无联系。
“你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吗?”
他双手c-h-ā在口袋里,似乎比过去更高大英俊些,夏r.ì薄薄的衬衫紧紧贴在他的胸脯,勾勒出轮廓。丁予涵见我神色有异,忍不住开口打断我们:“我们离开上海吧。”
我和朱进望向他。
他脸上满是近乎哀求的神情:“我们这些年来赚了不少钱了,干脆把生意都卖了离开此地,重新开始人生。”
朱进端详着他的脸,我原以为他在仔细考虑着这个提议,谁料他突然开口问丁予涵:“你和毛先生分手了?”
丁予涵听到后如临大敌,身体竟支撑不住朝后踉跄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双唇颤抖:“你……我……你、你怎么知道?”
朱进垂下眼帘,y-in影再次投向他的面孔。我深吸一口气,别过脸不去看他们两个。
“阿平哥,你也知道了么?”
我不响。
朱进的房间里只剩下时钟走动的声音,一秒一秒,逐渐在空气中催生着令人烦躁的气味。我想大约是夏天的热气教人静不下来,便跑去窗边将窗子推开,从玻璃的倒影里我看到丁予涵脸色苍白,身体僵硬,像是瞬间被孤独捆绑住似的动弹不得。他讲:“我和毛先生好聚好散。”
朱进缓缓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那个时候大明喊他爹来照顾我的生意,替我捧捧场,送送花,我原本以为是一件好事情。谁晓得,事情就会往坏的方向发展,越是害怕,越是会来。”他使劲地用手搓了搓脸,双颊瞬间血红,但又迅速地褪色,变回苍白一片的模样。“哥,我嘴上怪你,其实是怪我自己。没有人逼我去卖,是我自己想卖。”
我几乎要喊起来了:“什么卖不卖的?你不过就是爱错了人罢了!”我眼前逐渐浮现丁予涵曾经在舞台上活力四s_h_è 的光景,他每r.ì早起去公司上课练习,每晚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朱进曾为了他替曹亚荣做了许多不能端上台面的事情,最后他也依旧没有火成。能不能火,我个人倾向于宿命论,就像丁予涵的演唱事业刚有些气色的时候,偏巧碰上了毛先生。
“大明的遗书我动不动还会拿起来看看。我住在他外婆家里,每天醒来都能想一遍自己有多么下贱。”
毛大明将他名下的房产、投资以及现金全部赠予我们,兄弟的死亡令朱进意外获得他人生第一桶金。准确地说,我们通往向上流动的狭长之路的关键机遇,便是踩在毛大明的尸体之上够到的。最开始我们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财产保管起来,并尝试联系毛先生,再之后,我也忘了是哪一天,出于什么原因,美好的愿望破开了个口子,就如同我内心膨胀的欲望一般越开越大,我们凭借着这一大笔钱财,完成了一次阶级跨越。
“哥,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们走吧。我只想过我原来清净的r.ì子。”丁予涵近乎哀求地望着朱进。
那r.ì在咖啡馆我也如同这样哀求过他,我不知道我那时的脸是什么样的一种神态,但是透过丁予涵,我看见了自己饱受痛苦并沉湎于痛苦的模样。
“你可以走,哥帮你打点。”
“那你呢?”
“我有事情要做。”
我忍不住c-h-ā嘴:“你现在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简直就是把生意往火坑里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堆烂摊子。”
“不用收拾。”朱进淡淡开口,“我自始至终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不就是成为人上人么?你已经……”
“不是。还没完。”
虽然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朱进三缄其口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他此时不惊无喜的神态与那r.ì苦笑着的毛大明格外相似。我想他们两人必定是参透了某个真理,用着必胜的决心孤注一掷地贯彻那个真理,毛大明用了死亡这个方式,我不晓得朱进准备做什么。但是在这一刻我明白,我不能再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远远旁观他的生活,并每夜流连于不切实际的梦中,我要亲自将他的秘密找出来。
分手后的那天起,我将冗事j_iao给老沈打点,只身一人跟踪起了朱进。
我原不知朱进的生活其实很规律。他每r.ì定点去一次公司,一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后便把门关紧,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几个小时内做了什么。我有时候站在他的门口仔细倾听,只能隐约听到些许电脑键盘被敲击的声音,想必他确实是在认真工作。像他这样一个失去了生活追求的人——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除了机械地工作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做呢?有时候我也体味到这样的一种格格不入感,虽然身处于多彩的世界,但自己的时间不随着世界的时间流转移动,我定格在手机前,机械地刷新着邮件提醒,机械地刷新着发生在周围的新闻,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除了呼吸,我似乎一无是处,明明斑斓又愉悦的往昔就在身后。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我与朱进都吓了一跳。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我喊你吃午饭。”
他动了动嘴唇,讲:“我中午约了人,你一起来么?”
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一路跟随坐上他的车。炙热的yá-ng光刺进我的皮肤里,皮座椅和一块烧热的铁板似的,夏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他开了空调,同时摇下车窗,滚烫的风朝我脸上扑来,我突然意识到朱进竟然换了车。“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上个月。”
“那么奢侈……”我环顾车厢内部,不禁咋舌,“公司这几周亏损得厉害。餐馆和咖啡馆生意还可以,酒店和上季度持平,舞厅不行。”
“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他邪笑了一下,平稳地拐弯,往小高速上开。说实话坐在新车里完全感受不到速度的改变,直到我瞥了眼仪表盘才意识到他现在开得有多快。“哥!慢点慢点!超速了!”
“高速,没事。”他稳稳地占在超车道上飞驰向前,如s_h_è 出的疾箭超过前方一辆又一辆车。
“你他妈的……”我大惊失色,想打他的方向盘,“就不怕驾照被吊销吗?!”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踩下油门,我瞬间心脏狂跳紧紧捏住安全带,只觉得低血压要犯了,十指发麻脸色苍白。他竟然哈哈笑了起来,终于慢悠悠减速下了高速。
“朱进!”我差点喊破音,“你不想活啦?!”
“我慢了我慢了,60了。”
“真的有毛病!”
他依旧显得心情舒畅的样子,不紧不慢载着我一路往前。
“这是哪儿?我从没来过。”
“嗯。客户选的地方。”
我忍不住揶揄:“哟,你还有客户呐?上个月不把人上上下下圈里圈外都得罪光了。”他听后也没有不悦,只是伸手挠了挠我的头发,随即再也不讲话了。说实话我有些反感他这个小动作。
我们停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里,看外表一点都觉察不出此地竟然是个饭店。朱进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儿,领着我穿过深深浅浅的曲径,面无表情地走去了餐厅。我对一切好奇,但只能保持安静,因为周遭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流露着肃穆感,教人难以喘息。
“朱先生,这边请。”就连侍者都保持着一份神秘感,似乎在无何有之乡凭空出现,随时可在闹市中消失。我不禁奇怪朱进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内到底认识了何方神圣,能将一顿饭局安排得如此神秘。“哥,我跟着不太好吧?”
“没事。”他朝我笑了笑,信步走去预约好的包厢。
幽静的木桌上已经摆了几样j.īng_致小菜,一个清瘦的男人正独自坐在那里喝茶,看到我们后立刻放下茶杯,点头致意:“朱先生,你好。”
“顺便带了我朋友一起过来。”
“荣幸之至。”他起身示意我入座,言谈举止倒是和四周的环境相得益彰,令人有如沐ch.un风之感。我吃不准,瞥了眼朱进,拘谨坐下。原以为他们又会聊些生意场上的事情,谁料这个饭局就是纯粹的吃饭,朱进与他言语不多,期间侍者时不时端上时令菜肴打破沉默,令我好过不少。
“朱先生,国庆过后的上海时装周可能需要您Cào心些。”
“嗯。”
我心中不免警铃大作:我们公司什么时候又能和此类文化娱乐扯上关系?时装?我抬头看朱进,朱进看那名男子。对面的这位消瘦的男人连吃东西都是一丝不苟,看着十分严谨,连同他说话的语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抑扬顿挫之间令人免不了去咀嚼他的弦外之音:“朱先生无论想要涉猎什么样的领域,总能得到支持的。请朱先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