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 作者:贤三【完结】(4)

2019-06-11  作者|标签:贤三

  “你问问他,是不是活该被揍!”

  无赖捂着眼睛“唉哟哟”叫唤:“你小子不是人!有种我们今天晚上天桥下见!我不把你打得撅腚求饶水门汀我就不是……”

  “毛大明!”这时饭店门开了,出来一个秃顶中年爷叔,“你干嘛呢?”

  毛大明见了他顿时不敢作声了,诺诺喊了声“领班”后一溜烟进了餐馆。此人是介绍丁予涵阿平去饭馆试工的介绍人,他朝三人摆摆手:“进来吧。”三人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跟他走了进去。

  领班是个上海人,说普通话口音很重,朱进很难听懂,琢磨着依稀是问自己想做前面后面。“什么是前面什么是后面?”丁予涵脸又红了,恨自己文化水平不高。阿平推推眼镜,问:“是不是前面的是服务员,后面的是帮厨?”

  “是额,阿拉前头后头都要人,你们今天两头跑跑,可以伐?”

  “好啊,没问题。”朱进挺了挺腰杆,顺便使劲往厨房那块儿瞧,可不就一眼瞧到了毛大明那个小子。原来他在这饭店做帮厨,谁说大上海大?我看小着呢!

  “老板了后头做大菜师傅,领拿去看看。”

  “嗯?”朱进朝丁予涵跟阿平看看,他们显然也是全然没有听懂,只是木愣愣跟着领班走去了后厨。同老板打过招呼后,三人立刻被安排工作。一个切菜备菜洗锅刷碗,一个拖地扫厕所擦门窗,丁予涵人瘦小一些,被安排将餐具一一摆放上餐台,再将店里百来个玻璃杯全部擦拭干净。期间领班不停催促:“动作快点,阿拉十一点钟就要开门了。”这个领班倒像是店里老板,负责发号施令,真正的老板在厨房不响。他们被催得手忙脚乱,险险在开门前两分钟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忙完后,阿平跟丁予涵站在前台等客人。他小声朝丁予涵道:“我们就这么开始上班,也没谈工资啊……”丁予涵不敢当着领班的面说小话,只得朝他眨眨眼算是回应。后厨的朱进环顾四周,确认了今天除了这个毛大明之外没有其他人来上班了,便放开了胆子在老板看不见的地方使劲做小动作,要不就是趁他切菜的时候撞他一下,要不就是拿切完辣椒的手去揩他眼睛,老板听到动静抬头看去,只看到毛大明一张泪眼汪汪的苦脸。

  “侬哪能了?”

  “没啥……”毛大明擦擦眼睛,敢怒不敢言。

  老板的面相看着一团和气,话也不多,只是朝朱进道:“侬跟了毛大明多学学,每天开张前要备点什么菜,怎么备菜。”

  “哎,晓得了。”朱进点头哈腰,“我刚刚把绿叶子菜全洗了,辣椒切……”

  “扣三丝一份,罗宋汤一份,再来两个狮子头!”此时领班朝后厨大喊了一声,店里来了第一个客人。

  “来了!”老板应了一句便让毛大明去拿菜。朱进听着菜单有些好奇,这些菜他一个都没听过,更别说尝了。趁着老板在忙,他偷偷走出厨房朝前面张望了一下。小丁正笨手笨脚地给客人倒茶水,那人是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额前留着细软的碎发,在yá-ng光下闪闪发光。

  “我来吧。”朱进挤回老板身边想帮着做菜,无奈什么忙都帮不上,本帮菜他连认都认不出,更别说做了。瞧着老板三两下快炒了一份狮子头,他立刻自告奋勇去端菜:“我来我来我来。”“要你传什么cai……”毛大明还没埋汰完,就瞧着朱进风一样窜出去了。

  朱进捧着香喷喷的红烧狮子头,穿过前厅,挤开小丁阿平,稳稳走到男孩跟前,怯生生地说了句:“您的狮子大头。”男孩正慢条斯理地喝茶,听了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朱进看着他,脑海中轰一下奏响ch.un天的故事。

  另一篇章,发ch.un的故事。

  男孩吃过饭就走了,他走后饭店乌泱泱开始上人,少说有十几二十桌。三兄弟忙得不可开j_iao,在餐馆初体验一直到夜晚10点方歇。他们做了十二个小时的工,饭店开张时由领班带着点单传菜,下午休息便开始另一轮的备菜,数小时后晚上重复之前的工作,客人散场后开始清理厨房,前厅,厕所……丁予涵洗了几百个杯盘,站了十多个小时真是腰酸腿软,苦不堪言。

  “好久没有做农活,我都累了。”小丁走在夜幕中两脚发软随风飘起。

  “今天根本没有说工资的事情。”阿平看了眼朱进。朱进不响。他们在夜色中艰难彳亍,没有了聊天的兴致。上班的时候所有人都飞奔,脑子根本没工夫思考其他的事情。下了班,老板对他们的态度非常暧昧,只说了试工一周,包两顿饭,其余的只字未提,那两顿饭无非是将客人吃剩的饭菜重新入锅炒一遍端给他们,爱吃吃,不吃走人。朱进没有吃,他看了一眼后找了个借口,说是太晚了回家不方便,便带着兄弟下班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儿,突然伸手拍了一把旁边的毛大明,把毛大明拍得一个踉跄。

  “哎哟!你拍我做什么?!”毛大明揉揉背,“能让你们去试工已经很好了好吧?一般饭店里的工作都轮不到你们这种散户做,还想着工资……切。”

  “什么意思?”

  “现在大饭店都是被一村村上来的农民包了,都是一个姓的,跟蝗虫一样。”

  “哎哎哎,你不是农村人啊?”丁予涵白了他一眼。

  “我?”毛大明露出得意的神色,轻蔑地说,“吾毛度明来上海额晨光你们都不晓得在那里吃虫。”他突然讲起一口洋泾浜上海话,听得人云里雾里。朱进没理他,无论有没有工资,他都想继续在饭店里干活。“明天再谈谈吧。”他满脑子想的是那个男孩子。“嘿嘿嘿。”想到这儿朱进痴痴地笑了起来,只能说是一个傻逼了。毛大明看他发愣,直接悄悄默默转身要从旁边跑路,又立刻被他一把抓牢。“你干什么?”朱进的面貌在夜里威风凛凛像个夜叉,叉得毛大明心头凉飕飕的:“什么干什么?还不让我回家了是怎的?!有没有王法了!”

  “你家住哪儿?”

  “哼。”毛大明挣开他,拍拍衣服,“淮海路福源里。”

  “哪里?”小丁不懂了。

  “市中心里弄懂伐?真是阿莫林。”

  朱进一抓重点,立刻又把人拽了过来:“你住市中心?”

  “干什么?”

  “领我们去。”

  “唉?唉?!有没有王法了?!”毛大明挣脱不成,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立刻上了来,“侬勿要当我毛大明是猥灶猫!”他喊罢便朝朱进挥拳,“咚”一下将朱进脑袋打偏过去。这下好,野火烧古城,一路窜城门,朱进这边的火也是瞬间噼里啪啦炸开,二话没说lū 袖就打,两人瞬间打得不可开j_iao,阿平跟小丁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都没给个反应的功夫。

  “哥,哥,别打了。”阿平上去拉朱进,丁予涵则去挡毛大明,他非常担心那两人打着打着会打到自己头上,很紧张。朱进被阿平拦着也不好发挥,直接朝毛大明放话:“我们三个对你一个,你最好放明白点,要么带我们去你家睡,要么,今晚上谁也别睡了!我让你他妈的睡马路中间!”小丁听了真是很不好意思,一句话里全是睡啊睡的,真不晓得这位哥哥要干什么。毛大明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凭什么?!我册那碰到你这个无赖算我倒霉!”

  “谁是无赖?昨天敲诈我的人是谁?!”

  阿平眼见他们俩又要打起来,连忙挤到两人中间劝和:“毛兄……”

  “谁是毛胸?你才毛胸。”

  “你看我们仨初来乍到,对上海一点都不熟悉,只能仰仗你这样的前辈。”

  “嗯。”毛大明哼哼。

  “招待所对于我们这种外地人来说实在太贵了,如果你方便……”

  “不方便。”一口回绝。

  朱进推开阿平箭步上前掐住毛大明的卵蛋,毛大明立刻单膝跪下,仰天长啸一声:“方便!”。这事儿也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平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毛兄?”

  毛兄哭了。

  朱进攥着人的命根子冷笑,暗中使劲:“若要别人怎么对你,你就得怎么对别人,你毛大明跟我耍无赖,我也就跟你耍无赖,这是我们农村人相信的天理。”痛得直不起腰的毛大明恶狠狠瞪了一眼朱进,不讲话。前r.ì他不过就想讹点乡巴佬的钱,没想到踢到了一块铁板上,竟然反被这乡巴佬讹上了。

  册那。

  “我家亭子小开间,你们要来就只能睡地上。”他犟了半天,咬牙切齿地来了这么一句。小丁瞬间乐坏了:“谢谢你大明!”他这位未来的歌手终于可以不用挤在潮s-hiy-in冷的招待所了。“就今天一晚上,睡好觉明朝一早就给我走!”大明气得不为所动。朱进倒是无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这个上海二等公民脑子真是转不开。

  四人先回了趟招待所将大包小包取了,退了房,然后悄无声息地走进夜幕。他们从火车站一路沿着黄浦江走去了淮海路,淮海路在规划城建,周围土地都被挖开,一路上坑坑洼洼全是泥泞废墟。马路上空空d_àngd_àng的,所有人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于这座拥挤的城中,徒留这四位夜行者拖着疲惫的步伐迈向模糊飘渺的前方。

  清晨醒来,我觉得j.īng_神振作不少,查了今r.ì行程发现无要事可做,犹豫了一会儿,决意留在妙巴黎消遣时间。妙巴黎曾经只是一个歌舞厅,朱进接手之后把它连带的音响制品门店悉数卖了,集中扩建歌厅,增加了它的社j_iao功能,底楼成了一个高雅的咖啡厅,可供上流社会的先生小姐们过来消磨时光。对于上流这二字,朱进没有非常明确的概念,他只是照着程祝诺的喜好来布置一花一C_ào,想象着那些上流人士的生活,尽管在外人看来他也应该属于上流社会。他毫不吝啬地挥霍了大把钱财打造妙巴黎,并且坚信在昨r.ì豪奢舞会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娱乐。过去我无法理解为何j.īng_神生活是贵族独有的奢侈品,直到我跟着朱进成为了体面的老板后,我惊觉自己的闲暇瞬间多了起来,琐碎的计划安排转j_iao给了员工Cào心,我有大把的ch.un光去阅读各种书籍,学习西方的语言,甚至还有心思去琢磨一下无用的形而上学。我的头脑较以前敏捷不少,当我曾为了省一度电就着月光写文章的时候,那或许不是富足的j.īng_神世界,而是一种堂吉诃德式的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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