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场的门前挖空心思地树立起各种巨型圣诞树,满大街的店铺都贴满圣诞打折的标语。路上的行人是人是鬼都戴着顶圣诞帽,一不小心,真不知道自己是在中国。
和大街上所有的行人一样,我和林小蕾一人买了顶圣诞帽,一开始我有些不情愿戴,觉得特傻。不过,被林小蕾硬逼着戴上后,倒觉得也好,反正大家都傻,而且天冷,戴着御寒。
一路上,她两手搂着我的手臂,脑袋倚着我的肩膀,一脸幸福的笑。那笑容让我有点愧疚,因为即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一定表情僵硬。
街口一家礼品店在做促销,门前被一对对的情侣围了个水泄不通。林小蕾来了劲,硬是拉着我挤了进去。
卖的是情侣手套。果然是会做生意的商家。一双双厚厚的毛茸茸的米色手套温暖地堆在台子上,情侣们左比比右比比挑选着合适自己的尺寸。林小蕾几乎没用多少时间,挑好了一对,一脸喜欢得不行的样子,然后拎到我面前问,“我们也买一双,好吗?”
我忙开始掏钱,这就是男人的责任吧。还好,我妈走前留了些钱下来。
正付钱的时候,突然眼前晃过了乐杨那双生着冻疮的手。
“小蕾,我们给乐杨也买一双吧。”我对林小蕾说。
她睁大眼睛看我,“可是,这是情侣手套啊……”
“那我们问一下店员可不可以单买。”
林小蕾还想说什么,不过,我已经先开口问了。
“不好意思,我们店的手套都是成对进货的,拆开了不好卖的……”店员一脸的为难。
“那要么我们再买一对吧,乐杨的手冬天生冻疮……”我转过身对林小蕾说。
她抿了抿嘴,“算了算了,不要浪费那个钱了,把我那双给他吧,反正我家里这种手套很多的。”
说完,她鼓了鼓嘴巴,然后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硬拉着我走出了那家店。我心里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所以,当她说要我陪她倒数时,我没有拒绝。
林小蕾绝对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天完全暗下来后,温度比白天低了许多,她决定结束游街的行程,盯准了一个大商场跑了进去。从一楼化妆品逛到二楼三楼四楼服装,在五楼打电动,六楼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冲到七楼吃东西……
我就这样被她拖着,生生地挨到了十二点。
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看着倒计时牌下一帮子人发疯嚎叫的样子,我心里竟想着,这个时候乐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为了终止这个想法,我也开始跟着人群一起嚎叫,然后意外地发现,果然叫着挺爽。
林小蕾在我大叫的时候,轻轻在我耳边说了声我爱你,我装做声音太吵,没听见。
送完林小蕾,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刚从车里的空调下出来我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冷空气,不由得紧了紧衣领。
我手上拿着给那对情侣手套,想着看来自己今天晚上要当一回圣诞老人了。
走到家门口,正准备拿钥匙开门,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吓了一跳,四处张望,竟发现一旁的楼梯上坐了个人。
走近一看,竟然是乐杨。
他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头埋得低低的,一旁放的是他的书包。他不会从放学开始就一直坐在这儿吧!
我倒吸一口气,忙拍了拍他,他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我。
“你怎么坐这儿呢!?钥匙呢?”
“中午走的匆忙,忘……”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我忙拉他起来,先进了屋再说。
铁门才刚打开,就听身后扑通一声,乐杨倒在了地上……
表弟(二十一)
我忙转身去扶他,昏暗的楼道灯光下,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脸色惨白,手捂着胸口咳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着,“哥……我难受……”
顿时,我脑中一片空白。
仿佛是无意识的,我脱下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一裹,就直接抱起他往楼下冲。
大街上安静得连只野猫都没有,偶尔一两辆小车飞驰而过,留下一声呼啸。打车是没有希望了,我抱着乐杨拼命地跑了起来,离家最近的社区医院大概也要将近半小时的路程。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乐杨在我怀里咳得意识都快没了,边咳边喘着,肺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上次他淋雨发烧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还是夏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在那通风的楼道里坐了一个晚上,不病才怪。
如果我能早点回来,如果我不和林小蕾去听那该死的敲钟倒计时……
我抱着乐杨没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医院马上就到了。”
他却似乎听不到我说话,咳到最后竟开始哭,不住地喘,不住虚弱地叫着,“妈妈……妈妈……”
我被他叫得心里像堵了块巨大的石头,所有的内疚、自责、不安、犹豫、恐惧统统被压在石头底下,随时要爆发。
只穿着件毛衣跑在风里的我,竟完全不觉得冷,除了眼睛被风吹得一阵阵发酸……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是一家很小型的社区医疗服务中心,平日里附近几个街道居民日常小病的治疗都在这家医院解决,一层楼的平房,大概总共十间不到的病房。我拆石膏的时候,就是在这家医院。
抱着乐杨,我直接冲到了急症室。
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大夫,正托着下巴打瞌睡,见我冲进来,吓了一跳。
“医生,快看看我弟弟!他咳得不行!”我吼着。
那医生忙叫来一个护士,帮我把乐杨弄到急症室的病床上,让他躺平。
乐杨的脸色很难看,眉毛皱成一团,还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对护士说了点什么,护士忙跑了出去,推了个氧气罐进来。
当他们把氧气面罩套在乐杨头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
电视上常放映的画面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乐杨在氧气面罩下虚弱地呼吸着,那一刻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取代了之前一切的什么内疚、自责。我发了疯似的,拼命抓住那医生的手臂摇晃,“你救救我弟弟!你救救我弟弟!他不能死!”
那中年医生不耐烦地推开我,斜着眼睛一脸哭笑不得,“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床边一直握着乐杨的手,看医生给他做着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