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吉生【完结】(26)

2019-06-11  作者|标签:

乐杨的脸越来越远,我看见他对我点了点头,我听见妈妈依旧在大叫着“快把他们分开”……

然后我终于被爸爸拉出了门,“哐”的一声,他打开铁门旁边的储藏室,把我重重地推了进去。

门,“砰”的一声在眼前关上,周围一片黑暗。


表弟(三十二)

爸爸把我从储藏室里放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那天是元宵,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可是家里却哪里还有一点节日的气氛。

昨天满满一屋子人的客厅现在显得空空荡荡,乐杨扯过的电话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重新插上了。房间里,妈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低烧,嘴里仍在不住地说着“我是造了什么孽……”。

爸爸用微波炉热了些前一天的剩菜剩饭出来吃,那菜还是昨天早上,乐杨帮着我妈捡的。

饭桌上,爸爸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把饭碗递给了我,“乐杨会先住你爷爷奶奶家,你不用担心他。当初让他来上海,是我的错……你就当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妈妈,忘了那些事……”

仿佛是一夜间,爸爸苍老了许多,那个在我面前一向威武严苛的男人,那个昨天还暴怒到用衣架一下下抽打我的男人,此刻竟是有些低声下气起来。我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艰难地咽下碗里的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妈妈我看是再也不能受什么刺激了,你就当为我们想想,我们也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我们对你一向要求不高,只希望你和普通孩子一样健康长大就满足了,也可能因为这样,才把你惯坏了。”

爸爸看着我,继续说,“过完年,我会想办法让你去德国。你答应爸爸,安安心心地在那边待几年,忘掉这里的事情。爸爸希望,自己的唯一的儿子,是个正常的男人,是个对父母,对家庭,有责任心的男人。”

“爸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宁愿他们像昨天那样对我,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只是在追求所谓的爱情。他们打我骂我,我都觉得自己能够承受,甚至心里有种对抗恶势力的正义感。可是,像现在这样,面对自己两鬓泛白一脸恳求神色的父亲,我心里那些抗拒的情绪竟像失去氧气的火焰,慢慢地就要熄灭。

乐杨,终究是你比我想得更远更透彻,所以才会那样害怕被发现,那样在乎你妈妈会不会知道吗?

一想到乐杨我的心里又像被什么揪住,眼前浮现的仍是他不住在地上磕头的样子,一声声,震得我整个人要崩溃。

“杨杨……爸,杨杨要怎么样?杨杨……”

“放心吧。”爸爸叹气,“我们不会让他沦落街头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一直看到我的心里,“以后你不要想再在我们家提到他的名字,我们也不会再告诉你他的下落。你们都是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过个几年,你再回来,会发现什么都忘了……”

“爸爸!”我急着要辩驳,但爸爸下面的话马上打断了我。

“你要记住,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这也是为了乐杨。”

爸爸的这句话说得一字一顿,像是在开解,但语气中却带着让人无可辩驳的威严,甚至,一点点的威胁。

我终于明白,从头到尾,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讲什么条件。我们只是在等待着审判和刑罚的降临,罪名是爱情,枷锁是亲情,而惩罚是离别……

一个月后,爸爸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花了一大笔钱,帮我联系了慕尼黑的一所语言学校。签证一被办下来,没有任何拖延地,我被家里送上了去往德国的飞机。

走的那天,一大家子人都跑来送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每个人又是寒暄又是叮嘱着,说着一大堆有用没用的话。除了,对一个名字避而不谈。

我多希望可以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在我入关的最后一个回望里,看见想念的那个身影出现,大声地叫住我……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扔了行李,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抱住他……

只是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表弟(三十三)

[四年后] 


从慕尼黑飞往上海的LH726航班,平稳地降落在了浦东机场的跑道上。 

机舱的大门一打开,八月上海熟悉的闷热空气扑面而来。 

——我终于,回来了…… 

在德国读了一年的语言学校,凭借大一在T大600学时的德语基础,我很顺利地通过了DSH考试,然后申请到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建筑系入学资格。 

接下来的日子,是没日没夜的学习,原本九个学期才能修满的学分,被我压到了七个学期,终于在上个月,顺利拿到了慕尼黑工大的学士学位。本来,家里打算继续让我读完硕士,可是,我却一刻也没停留地回了国。 

因为乐杨。 

现在想来,当初大人们以为离开就能斩断那段感情的想法终究是错了。四年来,我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想他。我得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家里不可能告诉我,网上也找不到一点线索,打电话到姑姑家,却发现那个原本存在手机里的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整整四年半,乐杨像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于是,除了读书,我只能读书。用学习来填补想念乐杨的每一分钟,用书本来麻痹自己濒临崩溃的每一次煎熬。更重要的是,我渐渐明白,无论我怎样挣扎,只要身在国外,只要我还靠着父母的钱生活,即使找到乐杨我也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我讨厌无能为力。想到和乐杨那次分开的情景,我的脑海里就只有无能为力四个字。被爸爸拉扯着从乐杨身边拖开,那是身体上的无能为力;看着乐杨想要伸手抓住我,却终于还是两腿麻木地跪在地上无法动弹,那是整个意志上的无能为力…… 

也许那一幕的触动太深,以至刚到慕尼黑的每一晚,我都被这个噩梦纠缠。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异国学生公寓的水泥天花板,而记忆中耳边乐杨轻轻的鼾声已经恍如隔世。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爬起来就无法再入睡,只能拼命地抓起一本德语字典开始狂念。我不知道别人说的顿悟是什么概念,但真的,仿佛就是在双手紧紧抓住书本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的路只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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