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词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将跟随我。
好不容易,熬到了和乐杨约好的那天下午。
在工地跟工程尽管对设计院的人来说属于发配性质,但其实比起在办公室给设计师做些下脚事来说,优越许多。业主、监理、施工单位的人对自己都挺尊重,每天提早下班躲过上海那可怕的交通高峰期更是常事。
所以,为了不让乐杨久等,四点刚到,我就收拾好了图纸,跟工地的人打了声招呼,准备早些下班。
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我还没踏出工地的大门,后面就跟着听到轰一声的巨响。
才建到九楼的建筑物三楼四楼朝马路一侧的脚手架竟塌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了我刚路过的工棚附近。
用铝合金钢板搭起来的简易工棚被压得坍塌下来,所幸工人们都在外面工作,里面应该没有人被压。但当时在三楼四楼施工的大概八九个粉刷工人却跟着脚手架的倒塌被甩了下来。
一时间,工地上一片混乱。
所有在施工的工人都跑了出来,砸下来的竹竿和绿色维护网把当时在三四楼的几个工人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一片狼籍中,有的已经昏迷,有的被压着还在不断呻吟。
直接扔下手上的图纸,我冲回了工地。这个时候,救人要紧。
所有的人一哄着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开始拖人。
施工单位的项目主管满脸焦躁,拿着电话直吼120,吼完又喊那些围在一起的工人如何调配分工。监理在一旁一脸黑线,拿着个喇叭大叫疏散人群,怕楼上的脚手架有可能继续坍塌。
说实话,我真没见过这阵势。
帮着把被压的一个工人抬出来时,只觉得一阵发慌,那人的大腿被一根竹竿生生地刺穿,大家只能连着那根一米多长的竹竿把他抬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小李,我这里现在太忙了,走不开!等会120来了,你去医院帮看着!家属过去的话,你安抚一下!医疗费先挂我们一建的单……喂,指挥部吗……”监理老王冲我大喊,这边还没喊完那边又在和区工程指挥部通话。几个小时前还在嘲笑我为情所困的他此时已是焦头烂额。比他更焦头烂额的是施工单位的项目经理,拿着手机和业主委员会的人说得满脸涨红。
我深吸了口气,继续帮着工人们抬伤员,等救护车过来。
不一会儿,好几辆120的急救车开进了工地。赶鸭子上架,我只得跟着车走。其实,对于之后要怎么个挂号、联系家属、开报销单我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看了看手表,大概四点半。乐杨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到约好的茶坊,这个情况我肯定是要迟到……
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才想起好久没用的手机早在那天在HOME的时候就一直没拿回来。无奈只得厚着脸皮向救护车上的小护士借了个,谁知,乐杨的电话竟拨不通。
很快,浩浩荡荡地一路车队开到了离工地不远的东南医院。
跳下车,跟着医务人员打仗似地抬伤员。看着那些血淋淋地工人,我心里真是倒吸一口寒气。和我一起来医院办事的一个工头,看着担架上一个摔破头满脸是血的工人,竟然突然满脸煞白,扶住我的肩膀就要昏倒。
——又多一伤员。
我忙把他扶到医院大厅里的候诊椅上,让他休息,然后一个个去问那些还清醒着的伤员的名字和亲属的联系方式。跑来跑去地把问来的东西告诉晕血的工头,让他只管坐在那儿打打电话。
算了一下,连着当时在被砸搅拌机旁的工人,一共伤了十个,有一个似乎快不行了。医院不小,但一下涌进这么多外伤病人,整个大厅也是一片混乱,抢救室和急诊室已经被挤了个严实。
一连挂了十个号,因为只有设计院的工作证,医院不让开一建的单,磨了半天差点要和那人吵起来,最后还是那个稍微缓过气来的工头决定先去外面自己取点钱来垫付。
事情终于办得差不错,再跑到二楼抢救室门口,已经有四五个的家属等在了门口,又是哭又是叫。其实,因为受伤的好几个都是外地民工,所有能通知到的都是妻子跟着在上海打工的。看着那几个女人哭得快要虚脱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寒。
生命有时真的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到外面帮她们订了几份盒饭,回到医院时天已经全暗了下来,离和乐杨约好的五点已经过了快两个钟头,我想着他大概还在那茶坊等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还没走到一楼的楼梯口,就看见楼道旁服务台前一个熟悉的身影。
表弟(四十四)
(四十四)
离我不过五六米的地方,乐杨苍白着脸,手里握着手机,焦急地在翻看着护士小姐递给他的值班登记簿。
乐杨怎么会在这里?
正想上前叫住他,才发现一旁,蒋济桥站在他的身边。
“乐杨,你镇静点,也许他没事。可能只是受了点轻伤……”蒋济桥的手按在乐杨地肩膀上,不住地安慰。从我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但那关切的样子一点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一旁的乐杨,则是满脸的紧张。
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那本登记簿。
他的样子,让我本来迈开的脚步,停在了那里。
“只是这些吗?今天下午送来的,只有这七个病人吗?”乐杨翻完那本子,又抬头朝护士问道。
“这七个是一楼门诊部的病人,还有三个直接送到楼上抢救室了,因为太急,我们还没来的急登记,你可能要去那里问一下。”一个护士小姐回答说。
乐杨一听,手里拿着的登记簿抖动了一下,“抢救室……”,跟着就有点站不住,蒋济桥一把扶住了他。
“别紧张,不一定有他,你别自己吓自己!”
“不会的,我哥他一定有事,他不接我电话……工地的那个人说他在医院……”乐杨摇着头,甩开蒋济桥的手就往二楼冲。
在他们后面,我也跟了上去。
二楼的楼梯口,蒋济桥终于拉住了乐杨,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镇定,“你到这里等着,我帮你去看!”
乐杨激动得浑身发抖,“我自己去看!我哥我自己去看!”说着又甩开蒋济桥,往走廊尽头的抢救室跑去。
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病人大概被推进了病房,整个走道空空荡荡。乐杨跑到抢救室门前,已经喘得不行。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我站在楼梯口,远远地看着这样的乐杨,双脚却像定在了地上,无法向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