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完结】(52)

2019-06-11  作者|标签:


季家的楼下停了几辆黑色的车子,一些人从楼道里走出来,楼道口,一串长长的爆竹就要被点燃,杭晨知道,这是要出发了。
季正冬有些茫然地走上前,他看见有不太熟识的人搬著一些纸盒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子,还有几个人抬著徐凌的钢琴走了出来,然後,是两个人抬著一副盖了块白布的担架。
季正冬不禁咬紧了牙,两腮的青筋露了出来,身体前倾著就要走上前,却被杭晨一把拉紧了手。
“别去。”
杭晨用力拽住了季正冬,他知道那感觉太痛苦,再看一次已经不属於这个世界的人的感觉。
季正冬转头看向杭晨,慢慢闭起了眼睛,脚步不再向前。
然後,季正冬的父亲和後母被人撑扶著走了出来,两人似乎都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们很快看到站在门口的季正冬,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麻木的,擦肩而过时他们的眼中有著刻意的无视。
“小冬你怎麽才来?要出发了,快上车吧。”身後走来的一群人,不知谁拍了拍季正冬的肩膀。
那是季家的亲戚们,并不太多,但也算到得整齐。季正冬和杭晨就这麽跟著他们上了一辆小车。爆竹声很快在车外响了起来,清冷的早晨显得异常地凄厉。车缓缓地开动,杭晨从後视镜里看到他们身後那辆黑色的面包车,刚刚担架抬进的那辆。
一路上,季正冬很沈默。偶尔车上有人叹个气,感慨徐凌只有二十岁的年纪就早早离开。这时,杭晨才知道,原来徐凌和他同年,甚至连生日也没差几天。又有人提起季正冬和徐凌小时候的感情多麽好,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要形影不离。听到这些,杭晨忍不住偷偷地去看季正冬,发现他已经低下了头,双手盖住了额头。
杭晨忽然觉得不知该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有那麽一刻,他很想去握住季正冬的手,可是,在那车上,他却什麽也不能做,连介绍他自己时,他也只是说,“我是徐凌的同学。”
仿佛开了很久,车终於到达了目的地。出殡的程序并不复杂,先在殡仪馆开追悼会,所有的亲人朋友和遗体告个别,再将遗体火化,最後让骨灰入土为安。这并不算复杂的过程杭晨不久前才亲历,可这一次,似乎从下车起迈开第一步开始,他就觉得艰难,仿佛身体和心都被什麽压著,眼前的景象和声音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去灵堂的路上经过一个很大的“坑”,圆柱形的凹槽离地面足足有五六米深,而坑下,四处是被熏得乌黑的烟灰。这时,有人把之前搬进车子的那些纸盒抬了出来,它们被扔进了坑里,接著纸盒被什麽点燃,很快熊熊地烧了起来。外层的纸迅速地变黑,扬起,杭晨才看清,那是些书籍和衣物,应该都是徐凌生前用过的东西。不由,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肺里一片寒冷。
接著,徐凌的钢琴也被推了下去,琴键因为震动发出一声巨响。季正冬几乎是同时背过了身去,杭晨知道,他没办法看这些。
好在焚烧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又是一阵爆竹声後,有人来催他们去灵堂。
灵堂的布置很简单,两道白纱下挂著一张徐凌的照片,白衬衫,背景是几棵绿树,上面开著些黄色的小花,徐凌的笑很淡,头发在阳光下浅浅发著亮光,脸有些瘦削,显得整个人像个孩子似的。不算太大的小厅里反复播放著一首安静的钢琴曲,徐凌亲手弹奏的曲子,此时听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然後,杭晨看到灵堂的正前方,躺在水晶棺里的徐凌。
这是他自那天晚上後第一次看到徐凌,他远远地望去都不敢细看。那人,他只觉得苍白,然後,睡著了似的,安静,没有任何生气。
杭晨觉得身体里什麽地方重重一痛。
身边,季正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水晶棺里的人,眼里涨满了红色的血丝。杭晨想开口对他说些什麽,却发现自己也早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台上,不知是谁在念著悼词。悼词的内容千篇一律地没有意义,大致是在称赞死者生前如何顽强地与病魔做斗争,而死神却终於还是带走了他,在那麽美丽的年龄里。
悼词结束,每个人依次排著队与遗体做最後的告别。这时,杭晨才看见,离他们不远处,宣政站在灵堂的一个角落里,向他们投来冷冷的目光,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带出的笑容里有满满的嘲笑,杭晨不由别过了脸,回避著不去看他。
而季正冬,则根本就没注意到其他的人。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徐凌的身上,一步步朝前迈去的脚步越来越沈重。就在他快要走近时,被人扶著坐在一旁的徐凌的母亲突然站起身朝他们这边走来。
杭晨的心有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身边的季正冬也僵立在了原地。
“小凌有句话让我带给你。”女人的声音很平静,除了带著浓重的鼻音外,几乎可以说是心平气和的。杭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原本他以为,季正冬会领到一记耳光,或是疯狂的咒骂。
“他让我跟你说,‘对不起’。”短短几个字,女人说得很慢,说完之後,她忽然不经意地笑了。
那笑顿时让杭晨感觉充满了寒意。
那不是善意的笑,那笑里有种报复的快感。而这报复的威力,很直接地体现在了季正冬的身上。他的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他的目光仍像被锁在了徐凌身上一样,一丝一毫都无法移开。
“对不起……”季正冬重复了一遍女人的话,而女人已经不再看他,转身让出了季正冬前行的路。
杭晨心里的寒意越来越浓。他忽然明白了那三个字的意思,这比任何咒骂或耳光更沈重的三个字,令眼前他们正慢慢接近的徐凌变得异常地残忍和可怕。
杭晨觉得有些晕眩,脚步也变得不稳起来。
而季正冬,似乎比他更糟糕,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走近水晶棺时,他不能自抑地摇起了头,像是随时会崩溃似的,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杭晨再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一把抱住了季正冬的手臂,几乎是押著他走完了那一路。他是真的害怕季正冬会控制不住自己,在追悼会上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来。他很清楚,季正冬的後母还有父亲那麽拼命地压抑掩饰,甚至允许季正冬来参见葬礼,只是想让季正冬和徐凌那些不伦的往事就此尘封,在亲戚们面前维持徐凌和整个家庭最後的尊严。
“小冬哥?”跟著队伍,他们退回了原来的位置,杭晨试著叫了句季正冬。
还好,季正冬转头回应了他,脸上艰难地挤出了个抱歉的笑,“没事,我坚持得住。”
杭晨也点了点头,眼里笑出了泪。那一刻,两个人真像是罪大恶极的囚犯,压抑著内心汹涌地罪恶感,沈重地接受著最严酷地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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