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的翻看这眼前的奏折,如今天下安定,契丹王耶律宗云登基,许诺与大夏朝通商,通婚,一百年不兴战事。此时此刻,可谓是天下太平,连那些大臣上的奏折都渐渐开始唠叨起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甚至有人竟然敢上书说什么现在国富民强,要他立后——鬼知道国家强盛跟皇帝娶老婆有什麽关系?
按理说,如今四海升平,多年梦寐以求的夙愿终于实现,但是,但是他为什么并不觉得高兴呢?——想到那个人骑在马上,惨白了脸紧紧捂住胸口,强撑着坚持到整个欢迎仪式结束,从口中呕出的鲜血浸透了一层一层明黄的锦袍,又染红了里衣……他的心便痛极,瑾儿,都是为了他啊!
圈禁太子的时间已经超出了三个月,他花了最大的自制力,忍住不去看望他,可是人虽不去,心却系在了清凉殿里,他知道那人过的不快乐,他知道那人的寂寞,他知道他病了,受了伤。可是,他却不能心软。不能让步。那个孩子终究是要当皇帝的,他必须要教会他作为一个帝王,必须掌握的铁血手腕,不然,那个心软的孩子如何驾驭得住那群虎狼般的大臣,如何能在朝堂这个大漩涡里把稳了船舵,不至于倾覆灭顶……
飘远的思绪被御书房之外隐隐约约传来的的吵闹声拉了回来,他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沉声喝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随着他话音落地,御书房的门被一个年老的太监推开,只见对方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侍卫。臻帝看来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紧紧锁起了眉头——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还四处乱闯,宫中的人几时都这样没规矩起来?
他还未来得及发怒,地上的人忽然膝行了几步,扑上前来,以额抵住御案的桌角,泣不成声道:“皇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薨了……”
澹台臻只觉得眼前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周围静止不动的景物忽然间晃了一下,再晃了一下。冰冷彻骨的寒意渗透到骨髓里。他愣了片刻,缓缓的,有些吃力的张开口,声音却是意外的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疑惑,仿佛没有听明白那老太监方才的话:“你说什么?太子他怎么了?”
“太子……太子,薨了……”
澹台臻放下手中的奏折,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轻声道:“胡说。”他的语调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是柔和的反驳,好像是对一个恶作剧的孩子的无可奈何“瑾儿,定是恼了朕,与朕开玩笑的。”
“皇上……是真的……老奴今日早上进去送早膳,……都……都已经冰冷了……”
“啪!”七尺长的御案应声从中间断开,桌上的奏折连同笔墨纸砚散落了一地众人只觉得眼前的有人影一晃,再抬头御案后的皇帝已经不知所踪。
暗香已经远嫁契丹,萧朗已死,再加上太子被罚闭门思过,所以诺大的清凉殿连一个下人都没有。暗一垂着头跪在床前,不言不语。听见脚步声,回了一下头,见是皇帝走进来,竟然也不行礼,旁若无人的一动也不动。连皇帝走到他身边,也仍旧是无动于衷。
皇帝也不多话,袍袖一挥,暗一整个人就横飞了出去,撞到屋中的朱漆蟠龙柱子上,吐了一口鲜血。臻帝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自己方才的动作不过是扫开了一片灰尘,径自上前掀开了床帐。
澹台臻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人苍白的脸,沿着柔和的面部曲线,抚上那紧紧闭合的唇瓣,像是零落的莲花花瓣,不再柔软嫣红,完全惨败,失去血色和生命力的冰冷。
“瑾儿……”,这个青年,是大夏朝最杰出的皇太子,他的儿子,他一生中最初以及最终的挚爱。
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这个人犹如一朵在污泥之中盛放的洁白莲花,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一步一步的接近,最终掠夺占有。其实他已经将这朵莲花采摘到手,只是……只是没有珍惜。“瀛洲,你说得很对,我……太自大……”手抚了抚有些发晕的额头,澹台臻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悲痛至极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他不能相信,他的瑾儿,他的莲花已经凋谢,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是委顿于地的残荷。外面的天空上乌云厚重得几欲塌陷,整个清凉殿空荡荡的,殿外四角的风铃“哗啷,哗啷”发出零丁的叹息。风将殿内白色的帐幔吹得四散飘起,仿佛漫天的大雪。空旷的大殿,没有人的踪迹,气数散尽,满目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