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的把眼张开了一条缝,只看到那人慢慢的就朝他这里走了过来。
他的剑仍旧放在身旁,他却有些犹豫,就想着再等等看,瞧这人到底要怎样。只听着那人走到了他的床前,轻轻的叹了口气,便说:「冯公子,睁开眼吧。」
他惊道:「你怎么……」
他原本是要问,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不过等他睁开了眼,看到那男子时,心里一怔,竟然就不由自主的把那后半句话生生的咽了下去。那男子眼中微含笑意,闲闲的坐在他榻上,他一时无言,只在心里默默的想着,这男子生得真是一副好相貌,也不说什么目如点漆、面如冠玉,这人只静静的往他身旁这样一坐,就教他想起了水底月、梦中花,真就好像那月夜里水中开出来的一枝花,立在那微微荡漾的月影之上,先不看花,只看那花底的波光水影,便已醉人了。
不过他到底经得多些,知道这不是鬼,也是妖了,便定住了心神,也拿着那肆无忌惮的目光朝对方的身上望去。
那男子年纪和他相仿,只是他近了身时,便让人觉得一片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并有微香入鼻。他心里好奇,只想着不知究竟是鬼还是怪,是怪的话,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妖怪。
他心里这样想时,那男子就好像察觉了似的,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和和气气的同他说道:「冯公子,你从外地来,这宅子空了好些年了,你恐怕是不知道的吧?」
他大笑,坐了起来,正对着那男子,问说:「你们这算什么?先礼后兵么?倘若我软硬都不吃呢?」
那男子倒是不在意,仍旧劝说他道:「冯公子,这宅子阴气太重,于你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们情愿另出银钱,再为公子寻一处新宅,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他打量了那男子几眼,却不答话,只问说:「刚才那位小姐也是你所化的么?」
那男子笑笑,静静的说道:「那是我妹子,她年纪轻不懂事,没有吓着冯公子吧?」
他打量了男子几眼,便暧昧的说:「你怕她吓着了我呢?还是怕她不曾吓过我?」
那男子神色淡定,只说:「我怕公子命不久矣。」
他大笑,哪会信了,问说:「你们是鬼,还是怪?」
那男子好笑了起来,便说:「是鬼怎样,是怪又怎样?我不过是一番好意。冯公子,你真的不肯走么?」
他正色说道:「你说得也是。如今这样,也实在不好住。明儿个我就找了人来修整这里,把这园子弄得漂漂亮亮的。」他探身过去,靠着那男子,轻声说道:「想必那个时候,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男子脸色微变,他趁机伸出手去,握住了那男子的手腕,说:「公子贵姓?」
他知道深夜来此,非鬼即怪,心里自然也没什么尊重的意思,就要调戏。
那男子脸一沉,低声问说:「冯公子,你果然是活够了么?」
他心里大笑,却仍旧做出一副正经的脸色,问说:「活够了又怎样?」
那男子见他这样问话,倒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说:「你这人……」
他就把手一翻,往下一扣,拇指轻轻的摩挲着那男子的手心,柔声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心下了然,一边不动声色的就要抽开手,一边仍旧客气的同他说道:「我姓曾,曾如春。」
他听了这名字,再看那曾如春坐在他榻上,手被他握住,也不显出丝毫的慌乱来,只是淡淡的。又看那双眼,就犹如水波,看得他心醉不已更觉情动,哪里还肯放,只是心里觉得这人手微凉,摸起来和女子大不相同,另有一番滋味,便暗暗的扣紧,说:「你来了,就别再走了,怎样?」
那男子瞧住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只说:「冯公子,倘若我想,何必又要等到此时?」
他看这情形,心里明白这人一时半会儿是弄不上手了,却也不急,便松开了。脸上也正经了些,说:「我是一心要在这里住下了。倘若日后曾公子觉得烦闷了,随时都可以过来,只是我这里刀剑无眼,以后千万还请走正门,这话,也烦请转达给令妹知道。」
那曾如春便笑笑,说:「这个自然。冯公子的胆色,只怕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们也不敢拿性命来试。」
他看那曾如春笑,只觉得心神荡漾,就又靠了过去,低声问说:「知道我的名字么?」
那曾如春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也不答是,也不答不。
他一只手捉了曾如春的手来,曾如春的手指微微的蜷着,被他轻轻的按住了,抵在他的手心处,让他有些心痒了,他使另一只手在那曾如春的手心里细细的写了一个「琦」字,然后才又问:「记得了么?」
那曾如春抽回了手,握住了,也不答话,只是颇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便站起了身来,仍旧从门那里出去,也不曾回头再看一眼。
他看那曾如春走出了门,便在心里暗自发笑,只等天明了。
他那一夜好睡,梦里春色无边,都是那月白衫子的男子,姓曾名如春,坐在他榻旁,浅浅一笑的样子。
第二日清晨,明桥早早的就过来这里,服侍他穿好了衣服,又洗净了脸,他便叫下人找老管家过来。
那老管家走入书房之内,原本是要拿书信给他看,他也不耐烦看,只吩咐说:「这些事你看着做吧,哪里送多少礼,你原比我更明白。就只说我如今旅途劳顿,病得一塌糊涂,不能前去拜见。眼下却还有一件要紧事,你在这园子里寻一样物事出来与我,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了出来。」
老管家哪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等着他说,他便一笑,把手拿了出来,亮出了掌心里暗藏着的指甲大的一朵金花扣,说:「昨夜我房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妖物,这原本是一对,我把其中之一扣在了那男子身上,如今你就拿着这个,替我寻了另一个出来,我倒是要瞧瞧,这园子里闹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番话说了出来,那老管家心里实在是无奈得很,这少爷的脾气就是这样,劝又没法儿劝,只好照吩咐去做了,不然又能怎样呢。老管家心里虽然是担惊受怕的,但只想着这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不能出什么事,便壮着胆子带着下人们在园子里好好的搜寻了一番。
那工匠原本也在外面候着,只等着开了园子,好进来做事。如今听说了这事,又听那老管家说找着了的就打赏,就和那些下人一道,在那园子里找寻了起来。
明桥在外面吩咐完了下人,也进来了,只是脸上却仍旧有些困倦的意思。明桥自幼跟在冯琦身边,如今不过十四岁,昨天收拾这里收拾了一整天,他又不要别人动手,只把明桥累得半死。今早又辛辛苦苦的爬了起来伺候他,虽然站在了他的眼前,眼皮却还打着架,一双眼要睁不睁,实在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