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初时也劝他,他哪里听。逼得急了,他就问:「念书做什么?」
老管家跪在他面前,心里恨这少爷一味的胡来,也没些正事,说到了伤心处,真是痛哭流涕,只说:「老爷指望着你光耀门庭,你如今这样像什么话。」
他就冷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样的命,连爹娘都克死了,还会有儿子么?连儿子都没有了,还求的什么功名,教人看笑话么?」
那一次冯琦也是动了真怒,竟然把那些道德文章都在老管家面前一把火烧了,就说,以后谁也不许在他面前再提这事,倘若谁再提,就把谁打折了腿,扔在路边。他冯家里的都是家奴,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从此就不再提起了。
求了功名做什么?有了这样的命,他连亲也不必成了,所以就恨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事来。
明桥也是一时忘记了,居然脱口就说了出来,说完就懊悔不已,怪自己没用,竟然连一张嘴也管不住。
只是偷看了少爷的脸色,倒也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但明桥还是觉得自己的嘴怎么就那么贱,在心里暗暗的把自己骂了一通。大约也是一路跟着少爷,远离了旧处,心思也放松了,居然接着那话,顺口就说了出来。
冯琦此时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了,手里虽然仍旧拿着书,眼睛却望着不知道哪里了。
冯琦心里想的却是,曾如春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来是不来。
结果这一整天里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想着曾如春,想曾如春微微的红了脸低头的样子,就觉得无比惬意,只觉得这是头一件让人心里畅快了的事。
明桥见他这样,就更是觉得不妙了,想着少爷平常哪里是这样的,只怕真是被这园子里的妖怪迷住了。便偷了个空,又去和平德暗暗的商量了一番。只说这事真是不好了,这宅子里不知道是闹什么妖怪呢,还是请个法师来瞧瞧才好。
只是这事却是他们背着冯琦商量了的,也不敢说给冯琦听,实在是知道这主子的脾气,怕把他惹恼了。那平德是个老成些的,只说买些符回来,等少爷夜里睡了,再贴在那门窗之上,清早时仍旧揭了,只装作没这事。
那天夜里他仍旧把明桥他们遣开了,明桥离去的时候眉眼里有些鬼祟,他就起了疑心。等明桥走开,他再出去查看时,那书僮居然自作主张的在门窗处都贴了些符纸,也不讲究,只是难看得要命。他瞧见了,忍不住在心里暗笑,却也不揭,仍旧转回了房中,只慢慢的喝着那杯中的酒,翻着手里的书。
明桥这是打什么主意,他是心知肚明,却不说破。
可惜他手里虽然拿着书,却实在没有看进去一分半点,一颗心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去,只是时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瞥着门那里。
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那门便被轻轻推开,他忍不住抬头一看,那不是曾如春,还能是谁?
他原本只是想着「只怕这妖怪还要来」,没想到他真的来了!?那曾如春走进门来,望他一眼,见他也望了过去,便淡淡一笑,走了过来。
他便暗笑,知道这世间的人都只看皮相,为了他英俊年少,就要投怀送抱,没想到连这妖怪也这样爱他,明明知道这房外有符也要过来瞧他。
只是曾如春脸色有些苍白,走进来时也一言不发,就等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直直的望住了他,这才开门见山的问他说:「冯公子,你不想我来么?」
他故意装作不快的样子,反问道:「你以为我等的是谁?」
曾如春怔了一下,可脸色却好看了些,虽然声音仍旧淡淡的,说:「是么?」
他心里暗笑,说这曾如春实在容易哄骗。他平日里和行院里的姑娘们厮混惯了,那些女子都是怎样的玲珑心肝,曾如春哪里比得了。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却不露分毫,仍旧伸手捉住了曾如春,问说:「怎么今夜来得这样迟?」
曾如春却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倒有些要喘口气,歇一歇的样子。
他整个人靠了过去,贴近了才装作吃惊的样子,说:「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曾如春似乎有些好笑,也不开口,只是垂下了眼,歪了歪脑袋,要去看他手里的书。
他不过随手挑了一本来翻,心思又不在这书上。如今看着曾如春的目光,也把手上的书看了一眼,没想到却是本《山海经》,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曾如春也眉眼一弯,露出淡淡笑意来,这一笑,却把他看得怔住了,不由得有些着迷,就把曾如春拽到了身旁,搂住了,说:「想我了么?」
曾如春扶住了他的肩膀,靠在了他的身上,头一低,微含笑意的说道:「想,我整日里都在想着要怎么取了冯公子的性命。」
他就大笑。
曾如春见他高兴,也笑了起来,他就有些意乱情迷了,伸手就要解曾如春的衣裳,曾如春却握住了他的手,说:「不行。」
「怎么?」他不快了起来。
曾如春只是推开了他的手,又把他掉落的那本书捡了起来,仍旧小心的放在了书桌上。
他还要动手,却听曾如春一脸正经的按住了他的手,对他说道:「今夜不成。」
他有些扫兴,就说:「那你来做什么?」
曾如春看他这样,脸上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只站起了身,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
他便笑了起来,从身后搂住了那人,然后又在那人耳边说:「急什么,夜这么长,不做那事,我们做些别的也好啊。」
曾如春的脸微微一红,就扣住了他的手,轻声说:「冯公子,你写几个字我瞧瞧。」
他心想,这件事倒也容易,便摆开了文房四宝,欣然提笔,在那灯下写了「曾如春」三个字。
曾如春一笑,就说:「冯公子,你教我写字,好么?」
他奇了,便笑着问说:「怎么,难道你还不识字?」
曾如春就说:「也不是。只是我没有师傅教习,虽然认得些字,也读了几本书,下笔的时候,写得还是不中看。」
他见曾如春拿起了那张纸,细细的看着,而后垂下了眼。
他站在曾如春的身旁,看着那张侧脸,只觉得那神情里居然露出几分落寞哀伤来,就想曾如春难道有什么心事么?
他想了想,就又写了一张,上面写着:「如月临众水,如春行万国。」
「怎么偏偏写了这句话出来?」曾如春笑了起来,但仍旧想了想,才又说道:「这句话听起来倒像是有些意思的。」
他认真了起来,就拉了曾如春一起坐下,说:「我倒是喜欢这话的意思。」
「嗯?」曾如春瞧着他。
曾如春哪里知道,这话竟有些触发了他的心事。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慢慢的说道:「这话倒有些众生平等的意思在,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