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给桑多造成任何麻烦,不想让桑多觉得自己懦弱,无用,被愤怒冲昏头脑,被恨意搅得理智全无,最终却被恐惧击溃,泣不成声。
可现在他只想把整个人都缩进桑多的怀里,他需要桑多抱住他,需要他的手掌,需要他的吻。
需要他的温度,需要他告诉自己,我还是人,我还没有碎得彻底。
后来的几个小时,比奇都在迷迷糊糊中度过。他好像被带进了医疗所,他脱掉了衣服,洗干净了身体。桑多给他换上了干净的囚服,再让人为其重新戴上镣铐,送回了属于他的牢房。
整个过程中比奇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是想说什么的,可体内剧烈翻涌的情绪让他吐不出一个字。
他在牢房里坐了很久很久,当科里亚敲敲墙壁,叫了他好几声,又不停地问他感觉怎么样时,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打开双手,满是血污的手已经洗得一干二净。
可他似乎仍然能从纹路中看到污泥和血迹,它们渗进了自己的皮肤,扎根在深处。
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使得他不得不用双手搓着自己的脸和眼。可那血腥便从手掌中传来,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
铁镣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很像,让他分不清楚。
不是牢笼,不谈逃离。
他扭头看向冰冷的铁门。
此刻他终于接受,这一切都不是可以被唤醒的梦境。
(63)
第二天清早,特管区的广场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焰噼噼啪啪,烟雾直冲y-in霾的天际。
桑多第一次来到这样的现场,不仅如此,他让人把受罚的几个人也带出来,把食堂里的人都带出来,把特管区宿舍的守卫全叫出来。
来不来是你们的选择,但通知已经到位了。
有的人来了,他们愤怒地望着火焰里面变得焦黑的实体,挥舞着警棍质问桑多,特管区死了五个人,怎么死的。
桑多说,喝酒摔死的,械斗打死的。但你们的械斗从不上报,所以我的报告也只会写喝酒这一项。
有的人不服气,他们推了桑多一把,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他们怒吼着,你杀了阿诺瓦的人,你这是在犯法!你坏了规矩,你要承担应有的后果。
桑多说,我没有杀他们,是他们自寻死路。这些人不是一两天自寻死路,阿诺瓦为某些人建造祷告室的承诺经受审问,你们是不是也想一并接受审问。
有的人转向其他特管员,他们掏出枪,指着那些桑多的脑袋,他们说你们知道这人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吗?就为着这些畜生,这些寄生虫!
底下没有人说话。
阿诺瓦的人继续绕着火堆走,继续问,你们看着桑多为所欲为,你们听他满嘴的谎话,你们信吗?告诉我,你们信吗?
这个卖国贼要把我们这里也送给这群奴隶,这个罪犯没把我们当成同胞,反而为畜生张开羽翼!你们喜欢吗?你们愿意吗?
底下还是没有人说话。
于是阿诺瓦的人来到东区元老们的面前,他们抬起脖子狠狠地打量,手里的枪却不放。
他们说你们还选择中立吗,莱文给了你们一处栖身地,是要你们把莱文当成家。现在家进了窃贼,你们还打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看不到吗?
阿诺瓦的人实在很多,他们能把人群围成一圈。
火焰熄灭了,怒火便成为唯一的热量。它在雪地上燃烧着,将脚底的白雪化为污水。
东区的人向来不参与莱文内部的斗争,他们就像躲在幕后的一群人,来自第三方国战犯的身份也不允许他们多话,所以没有声音便是最佳的选择。
于是这些元老依然不吱声,哪怕阿诺瓦的人走到自己的面前,挥舞着那些警棍和枪支,唾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
阿诺瓦的人因沉默而按捺不住了,揪着其中一名东区特管员的衣领,从牙缝里蹦出质问——“其实你们也是同伙吧,你们这群败类和寄生虫,你们怎么不滚回自己的国家里去,把头颅割下来,c-h-a在你们国旗旁边的耻辱柱上!”
他们朝着东区的人狠狠地吐着唾沫,仿佛这样的羞辱就能让他们选边站。
然而没有,还是没有。所有的喧嚣都来自于阿诺瓦的兄弟,他们沸沸扬扬地声讨着台上的桑多,恨不得从枪膛里打出子弹,将桑多打成筛子。
他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当战火当众拉开帷幕的一刻,他们已经不能这么做。毕竟特管区不是只有北区B栋,还有其余的十一栋的特管员和囚徒。
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而不用挑明,大家也对阿诺瓦的所作所为心里有数。
难民是一个身份。
生命则一直是生命。
比奇和科里亚挤在人群当中,科里亚紧张地望着台上的索坦松和桑多,不自觉地往比奇的身上靠。那些反对之声那么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能把自己撕碎。
比奇则一直没有抬头,他只是盯着脚底的污水。最终拍了拍科里亚的胳膊,再轻轻地捏了捏。
气候大概是不会变暖了,所以人们要学着自己想办法御寒了。
(64)
当没有办法斩Cao除根的时候,最好不要逼人太甚。
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但或许是阿诺瓦的人嚣张惯了,已经不屑于把这句话记在心上。
就在火焰彻底熄灭,人群尽数散去时,其中一个阿诺瓦的副职捏紧了拳头,到底还是没法咽下这口气。
这人叫艾力弗,是阿诺瓦最忠诚的部下。每一次阿诺瓦进到轮岗室之前,他都要率先进去检查情况。
比奇见过这个人的脸,正是他亲手把那个东西涂满了药塞进自己的身体。他浑身一僵,猛地抓住了科里亚的胳膊。
艾力弗喊了一声,让所有人都别走。
他确实气不过,他昨晚就想着直接杀进桑多的卧室了,若不是其他人劝阻,桑多他妈的根本没命站在这台上。
桑多算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他也不屑于知道。说白了他和阿诺瓦来特管区的时候桑多毛都不见一根,不要说东区的元老了,就算是高自己半级的索坦松,他也没放在眼里过。
那时候的特管区才是真正的特管,特殊管理,由莱文人控制着一切,而不是现在还需要那群不人不鬼的元老们表明立场。
即便他们是元老又如何,阿诺瓦也不是没杀过元老。阿诺瓦曾经开枪崩了两个,那时候不也一样重重上报调查,但最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毕竟自己才是真正的莱文人,而这些元老——他妈的,这个称谓都不该给这群战犯。
那些把特管区建立起来的战犯说到底就是一群免费劳工,现在居然要等他们表态——那他这个特管员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他三两步冲到前面,拉上几个弟兄就拦住即将率先撤退的东区元老。
他抓住其中最瘦弱的一个,一脚扫在对方的膝盖上。
那特管员猝不及防,突然跪倒在地。
“你干什么?”另一名东区的特管员马上冲上前,“你是要和自己人动手?”
“桑多已经对自己人动手了,”艾力弗瞥了一眼台上,狞笑起来,“你怎么不去问他?”
桑多本来也准备撤退的,他还需要和索坦松拆封刚送来的几份信件,但见到阿诺瓦的人不依不饶,他也立马回到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和索坦松立即把枪抽出来,就等着那人下一步动作。
但艾力弗不怕桑多的枪,毕竟他干掉东区的元老和干掉真正的莱文人不一样。那个趴下的元老并没有反抗,他也天真地相信艾力弗不会真的开枪。艾力弗只是要更彻底地羞辱他们罢了,逼着他们表明态度。
果不其然,他马上招呼其他人把这名元老摁住,枪口一移,转到了这个人的胳膊上。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算不算莱文人。”艾力弗放轻了语调,淡淡地威胁——“算,咱们就还是自己人,不算——”
他开枪了,他对着那名元老的手臂就是一枪。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不按特管区的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