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交汇,让索坦松有了可能来到他们的附近。他左右找不到科里亚,只见到比奇愣愣地一个人站在远处。
他赶紧抱了一下比奇,抹了抹对方的脸之后,从怀里掏出几壶酒和一些压缩饼干,担忧地询问科里亚的情况。
比奇抱着这些食物怔了好一会,才突然抓住了索坦松的胳膊。他的鼻腔一下子酸胀得难受,让他说话都变得艰难。
他说长官,告诉我,我还要撑多久。
索坦松回答了那无论正不正确,都是唯一的答案——明天,明天就到了,再坚持一会。
比奇的身子一下软在了甲板上。
酒壶蹦跶着滑落在地,以至于他必须摸索着才能将之揣回怀里。他看到了桑多的手,桑多突然抓住了酒壶,干脆地拧开瓶盖。他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而后呷呷嘴,喷出一口温暖的酒气。
他招手让比奇过去,将比奇抱在怀里。
比奇把酒壶全部捡好,站起来面对无比揪心却无能为力的索坦松。
他说——长官,我相信你,你不要骗我。
索坦松说不出话,于是比奇不要他说。比奇走到甲板的边缘,他看着那没有边界的大海。
他努力地往海天相接的地方望,似乎能从海上看到牧场。
(99)
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天,船上的人只剩下一半。
比奇站在码头上看到彼岸,那一刻他以为又是幻觉。
他已经出现过很多回这样的幻觉了,船却始终靠不了岸。头几次他还会兴奋一下,盯着那远处不敢眨眼,可每次看着看着,那景色又疏忽不见,让他不确定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
这样的情况反复几回,后来再出现这样的景色,他就无动于衷了。
他会晃一晃脑袋,揉一揉眼睛,再举目时,海洋又变得无边无际。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越来越多的人从船舱跑出来,堆积在甲板上。然后开始欢呼,再开始哭泣。
于是比奇慢慢地意识到,这一回是真的了。
然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享受着终于到达凌西的喜悦时,在他和奈特拥抱,搀扶着科里亚从船上走下的这一天,桑多也开始了正式的训练。
忙碌的生活会让人忘却离别,所以当比奇踉踉跄跄地站在地面上,又跪在地上抽吸啜泣,再随同幸存的人群又一次围绕在一个高台的附近,听着上面的人念他们的名字时,他的心中满是希望。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好不起来了,但命运总能给人一点甜头,让人倏忽间忘却之间的艰辛和苦难,抱着这可怜巴巴的希望继续往前冲。
接下来的半年里,比奇随同科里亚等人被分门别类。
正如之前特管员告诉他们的一样,有些瘦弱的进入家庭做佣人,有些年纪大的往城里走,做点低等的工作,而大部分年轻力壮的则留下,分给各个封地主旗下的牧场,为他们耕种务农。
由于索坦松的关系,他没有让这三个人分开。
其实一开始科里亚是要被送走的,在凌西的官员审查时,科里亚被一个种植园主相中,觉得他和自己的儿子一般大,可以让科里亚伺候儿子的起居生活。毕竟以科里亚的身子骨,估计放在农场里也干不了多少重活。
这本来是一个好事情,但索坦松当然不乐意。走了很多关系,又塞了不少钱,最终才好说歹说,换了一个人送给那个园主,而科里亚也总算回到了他的怀抱。
随同他们过来的特管员不多,能过来的也基本算是被莱兴国流放,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资源,顶多比难民们多一间独门独院的小楼。
其余的时候他们则和这群从难民过度的劳工一样,打理着租赁来的耕地,做着一样的粗活累活。
这是被送来的特管员的噩梦,毕竟他们之前对难民的虐待,来到凌西之后,随着特殊地位的取消,就全部报复回了自己身上。
有点门路的特管员都赶紧走了,努力往凌西的大城市去。而没有门路的也过不好日子,毕竟从能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的特管员降到处处被排挤孤立的角色,心理落差大到让人难以承受。
过来的特管员总共十二名,就在安顿的这半年里,七名特管员进了城,从此杳无音讯。
两名特管员在受到周围的劳工排挤和打压后,其中一人自杀,其中一人不知去向。
还剩下三名,包括索坦松在内,之前对难民的态度还算过得去,也就勉勉强强地待在原地。
不过索坦松算是待遇最好的,不仅没有劳工找他麻烦,很多人也都念着他当初的慈悲和恩德,不怎么让他干重活累活。他也乐得清闲,只替他们做一些与农场主或政府部门交涉的工作。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没过多久就往自己的小木屋搬了好几块黑板。他招呼这些劳工晚上到他的房里去,或多或少学点凌西的方言。
他说懂语言了就好交流,你们大概是再也回不去家乡了,我也是,那就把这里当成家,学着融入和习惯吧。
(100)
科里亚的状态一开始并不好,这也是索坦松除了潮s-hi炎热的天气之外,最苦恼的问题。
科里亚不说话,也不怎么吃得进东西,虽然和他讲话他也会回答,但整个人都很萎靡。每天去到耕地时让他干活,他也好好地干,但干完回去就一声不吭地蜷缩在地板上,不和大伙喝酒,也没什么精神。
他的思维还在海上,索坦松非常担忧,他希望比奇和奈特能帮帮他,但奈特说别人帮不了,给他一点时间,等到他的思维也靠岸了,那就好办了。
与此相比,比奇的适应力却比他自以为的要好很多。
他和奈特住在一间房,第一天躺在那散发着一点点霉臭味的木屋里,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在海上漂泊的时间太长了,让他躺着都觉得床在晃悠。
他问奈特,你说我们安定了吗?
奈特则比他极端,床都不睡,直接搞了张吊床,躺上面继续晃着。
他说安不安定还不就得这么过,难不成你想去城里,或者去哪个农场主家做家务?
比奇说不是,他就是觉得做了一场梦。他以为这噩梦不会醒了,所以现在看到的景象都很虚。
“你是身体虚,不是周围的东西虚,”奈特坐起来,捡起地上的果子砸到比奇身上,“疼吗?疼就是真实的,你要觉得不真,我再多砸几个。”
比奇捡起果子也朝奈特砸去。他把奈特从吊床上扯下来,再翻腾着打斗到自己的床上。他们掀掉了烟尘滚滚的小竹篓,碰倒了明天要用的镰刀。
他们的汗水从皮肤渗出来,然后再四仰八叉地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比奇不知道自己在经历这样的波折后还能打斗一场,而于这样的玩闹中,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那表情做起来还有点陌生,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该怎么笑。
奈特说走一段是一段吧,反正我们也没别的出路。
比奇表示赞同。
很多时候生活就是如此,没有目标、没有前方也得继续迈步,没人能阻止自己就此停下放弃,但也没人能抬着他的腿前行。
自正式安顿下来的第三天起,往后的这半年来比奇都迷迷糊糊的。
好像他昨天才从甲板上看到彼岸,可当他真的握着酒瓶,光着膀子,劳累了一天之后,仰着脖子和奈特一起坐在门前,喝着凌西那一点都不烈的酒时,他又觉得已经离开那片雪原很久了。
他的梦里仍然时不时出现桑多,每次梦醒他的心跳就会特别快。
在这里没有电视,没有报纸,甚至没有通电话,几乎与世隔绝,他一点桑多的消息都收不到。他不知道莱兴到底怎么样了,是已经发起了战争,还是仍在筹备。不知道桑多是指挥着士兵往前冲,还是留在指挥部望着地图沉思。
他也不知道桑多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想着对方,他不要求桑多总能想到,但偶尔做一两个梦,梦里有自己的模样,那比奇就很满足了。
为着这事,比奇还专门拜托过索坦松。
但索坦松表示他也没辙,以前自己在部队里,很多消息都是保密的。战争开始,所有的新闻其实都有滞后x_ing。即便索坦松能去到城里,但莱兴的戒严也让消息层层过滤。
所以没人能知道桑多到底在做什么,除了他身边的人以外,谁都不确定他到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