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的颜色刺痛了易安歌的眼睛,他盯着那处鲜红,没注意自己那只拿着羽毛的手已经握得紧紧的。等反应过来时他缓缓松开手,发现指甲在手心留下了四个很深的印子,而羽毛上的血也沾到了他的手上,在掌心晕开一朵惨红的花。
手掌倾斜,羽毛缓缓落回地上,悄无声息。
角落里的小人儿动了。他似乎站了起来,地上的影子一下变大,但很显然,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类小孩的影子,反而更像一只奇特的怪物。
回想起在凯撒森林中景嵘的模样,易安歌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了他。
小景嵘似乎察觉到了有人过来,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下一步动作。这跟之前他活泛的x_ing格严重反差,身为被他缠着的大人,易安歌心里难免产生了不小的落差。
但在看到这孩子现在的模样时,易安歌还是感觉一阵难过。
待在角落里的,是一只乌黑的小鸟。他的个头只到易安歌膝盖处,双脚被盖在柔软的羽毛之下,看不清是站着还是蹲着,一双羽翼张开,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也不知他是伤到了哪里,通体黑色的羽毛上全是血。
小鹰隼的眼睛是金色的,泛着血红的光,里面清晰地映着易安歌的影子。鹰目本就凌厉,他眼角下方各有一处很深的伤口,眼睛无法完全睁开,但正是这种半睁不睁却又死死盯着人看的模样愈令人胆颤。
他才四岁,已经有了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用,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浑身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疼痛。
小鹰隼警惕地看着易安歌,高高扬起尖利的喙,双肩耸着翅膀张开,发出不安的鸣叫。
易安歌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蹲下来,试探x_ing地伸出手。
手掌还未完全伸开,忽然,小家伙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眼神一下变得极度惶恐,声音也瞬间凄厉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控诉,翅膀猛地扑扇开。如果不是易安歌躲得及时,这一下能直接扇到脸上去。
易安歌怕他飞走,躲过一击后立即回来,却发现他只是挥动着翅膀,并未起飞。
小家伙的翅膀受伤了,大约是一头撞进这里的缘故,易安歌能看到有明显骨折的地方,歪歪斜斜地搭耸着,却因为受惊不得不挥舞,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刺骨的疼。
但他不管不顾,还是警告似的对易安歌尖叫,仿佛想要将他驱逐出自己的地盘。
两人左边一米之外就是宽阔的室外空间,碧蓝的天空行驶着跃跃欲试的敌机。下一场空袭随时可能开始,只需要一枚炮|弹,他们连同这栋楼都会瞬间被夷为平地。
小景嵘完全受到了惊吓,嗓子几乎要叫哑。浑身羽毛炸开,露出下面深色的绒羽。坦白来说,这样的景象并不骇人,也几乎没有什么威胁,可他这么拼命地对大他几倍的人示威,那种敢上前一步就与你同归于尽的架势,依旧令易安歌觉得心痛不已。
他将目光暂时移向外面。今天的阳光很亮,照得大地上每一件物什都覆上了一层微光,显得特别不真实。现在是九月末,暂时还能穿短袖,等再过几天就好转凉。入秋降温,正是小孩子容易感冒发烧的季节。
熬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易安歌不知道自己能陪小家伙走到哪里。他对着自己尚且如此,那面对不认识的人呢?岂不是更没有安全感?
小鹰隼的叫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易安歌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再一次对小家伙伸出双臂。
“过来吧,”他的声音里满是极致的温柔,“我不会伤害你。”
小家伙金色的瞳孔猛张了一下,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但依旧是那副防备的姿势,并不打算妥协。
“还记得我是谁吗?我们不久前才见过的,”易安歌低声呢喃着。
“我才离开多久,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像是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边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易安歌近乎绝望。然而现实并不给他继续努力的机会,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投掷声,不远处一栋楼轰然倒塌。
巨大的震动激起漫天灰尘,瞬间白色烟尘充斥了所有空气。坍塌带来的震动波及到了周边的所有建筑,易安歌感到身下建筑猛地一颤,心道糟糕,但已经来不及了。小鹰隼忽然凄惨地尖叫一声,奋力挥动着残破的羽翼试图腾空起,在失败后开始疯狂地啄咬自己的羽毛,咬了一嘴的羽绒和鲜血,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坍塌的生意彻底刺激到了他,许是觉醒期身体异常的疼痛达到了顶峰,他开始摧残自己,试图以这种方式缓解痛楚。但易安歌知道这是徒劳无功,于是他越痛越无助,最终那双金色的眸子都染上了恐怖的血光。
易安歌无法忍受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小孩子的疯狂往往比大人的要令人难过上许多,因为他不懂克制,不懂忍耐,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哭要闹。可小景嵘不哭也不闹,他撕咬着自己的身体,几乎要将所有的羽毛都硬生生拔下来。
“停!停下!”
易安歌冲他吼着,几次要阻止他的动作,却被他挥开,即便只有这么小,但小景嵘的身体已经长成了同龄人所没有的结实健壮,他的翅膀一挥,易安歌几乎无法招架。
坍塌声随着房体的震动不断响起,好似一出悲壮的鼓点。小家伙彻底陷入了慌乱,从口中呜咽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和抗拒,脚下一乱,竟要直挺挺冲着楼外跳去。
六层楼高,他的翅膀还有伤,掉下去必死无疑。易安歌顾不了那么许多,一个飞身将他扑倒在地,然后立即翻身起来,将他整个用力抱在怀里。
“嘘……”他拼尽全力压制着怀中的力道,安抚着,“别怕,我在这儿呢。”
这话是一剂良药,小景嵘挣扎了两下,僵硬的身体逐渐瘫软下来。他的头靠在易安歌胸膛上,翅膀无力地垂下,开始发出悲泣的哭鸣。
易安歌摸了摸他的喙,苦笑道,“别哭啊。”
在漫天的尘沙和坍塌声中,易安歌抱着他,如同抱着一怀至高无上的宝物,用着力,几乎将他融进自己的血r_ou_里。
震动范围不断扩大,易安歌看到,不停地有楼房倒塌。一栋一栋,有他熟悉的,不熟悉的,毫无印象的,每一栋楼,每一处花Cao,无不被摧残殆尽,震起漫天硝烟。
小鹰隼从他肩上抬起头来,看着这满目疮痍,哭声渐渐平息。
易安歌注意到了他的变化,那种超越他这个年龄的冷静,令易安歌遍体发寒。
然而更令他心惊的,是眼前的景象。
这就是你看到的景色吗?曾经的家园被莫名其妙地摧毁,至亲的父母不知身在何处,没有人给你提供庇护,唯一一个我,也只能给你一个不甚温暖的怀抱。
这就是你所经历过的灾难吗?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提起过呢?是忘了吗?
你能忘得了这种发自本能的绝望吗?
是不是正因为忘不了,所以才会变成未来那样,冷静而克制地忍耐一切痛苦,而从不向谁诉说。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即便心里有几百分的抗拒,易安歌不得不承认,方启贤是对的。
这个过去,他无法改变,也不可能改变。他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过去这个时间线早已经发生过的事。他来这里的意义,仅仅只是为了填补过去的空白。
心里的空虚和无力让易安歌觉得眼前发黑,但怀中的重量又在告诉他不可以倒下。他定了定神,按下腰间的通讯仪。
“……带我们走。”
身后的空间撕开一道裂缝,易安歌最后看了眼遍地的废墟,带着景嵘走入那道裂缝之中。
几秒后,他们出现在防空洞里。
这里依旧空荡荡的,但被唐小雪挂上了灯,光线发散在洞里,带来几分若有似无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