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敢亲下去,只能以情话来代替吻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灵心鼻头一酸,手指动了动,还是回握住了他的臂膀。
晨光熹微,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平和的拥抱,像家人多于爱人,友人多于情人。
徐灵心忽然觉得,也许这一刻就是他奢望过的,白头到老。
09
徐灵心得到要开刀的通知时,反而长出了一口气。
尘埃落定,事情坏到了发脓流水的地步,反而教人盼着能一天天愈合。
感情和伤口皆如是。
医生很和善,也因秦沛霖的嘱托而格外精心,再加上陆天骐的打点,硬是营造出了一种领导问诊的气势,吓得徐灵心还以为自己染了绝症。
医生参照陆天骐对待他的态度,把他当水晶玻璃人,斟酌着道:“目前这个情况呢,我们可能还是要做个小手术。”
医生说着,拿起搪瓷茶杯饮了一口浓茶,徐灵心听得发慌,情不自禁攥住身旁陆天骐的手:“小……小手术?”
医生看他脸色煞白,陆天骐更是立即紧张,如晴雨表映照天象,连忙拿出他的病历仔细说明,徐灵心半解一知地跟着听了半天,神色才和缓下来。按照秦沛霖之前和他说过的,这算是比较好的情况,淤血还没有严重压迫视神经,及时处理,应该很快能够复明。
陆天骐的“缺课”此时暴露无遗,他听不懂医生的术语,又不敢打断,半晌才又眼巴巴看着医生,医生只能用通俗的比方又给他解释了一次。他急切追问着每一个细节,就像第一次做父亲的担忧男子。
徐灵心为这个忽然浮现的比喻而感到有些好笑。
但如果这一块淤血真能为他们的感情带来些变化,那的确是一种新生。
奇怪的是,在大生大死面前,感情中的硝烟都会自动弥平。
徐灵心身边有这样的例子,他认得一位长辈,和丈夫貌合神离,两人各自在外都有相好,准备离婚之际丈夫查出得了绝症,小情人自然是转身而去,她却决定留下来照顾他。她的情人也不能接受,离她而去,她则尽心尽力照顾了他十年,为他送最后一程。
徐灵心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她会做出那么傻的举措,在决然分开的前一刻,为着他无人陪伴,便放下了一切回转。
也许情之一字,越是灵心明目,越看不分明。
滚滚红尘,人是糊涂些的好。
像此刻,他听着陆天骐对大夫絮絮,竟听得微笑,像老师见幼儿第一次完整背诵诗歌,他总算是调教陆天骐有点成效。
临走时陆天骐又紧紧握了握医生的手,在他,已很少对别人如此殷切,甚至伏低了身:“拜托您准备的东西……”
医生连连答应:“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您可以请律师过目了,有什么疑惑随时打我电话。”
徐灵心没去问陆天骐他在干什么,有些事如果陆天骐不主动说,那谁都不能让他开口的。两人当年也曾有过暧昧的阶段,徐灵心屡屡试探陆天骐的心意,明明已经那么明显,但他就是不肯松口,气得徐灵心好几次差点说“分手”。
不过陆天骐背着他精心准备了一次浪漫的告白,天时地利人和都有,据说还是翻日历算的吉日良辰,而后才郑重开口。
那时徐灵心已被他气得毫无指望,他像支触底反弹的股票,直接惊得徐灵心喜昏了过去。
陆天骐就是这样的男人,念书时要念一本书到能诵,才肯说“我看过”,打游戏要打出白金奖杯,才淡淡和人提及“我玩过”。徐灵心就是喜欢他这种固执的骄傲,尽管幼稚了点,但却很完满。
他曾以为,陆天骐会带给他一场完满。
不过后来他很快明白,完满是两个人的事,两枚玉璧各一半,才堪拼得此生圆。
即使是他们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徐灵心也保留了对陆天骐的一点信任。
治疗方案出来后,因为医生已腾出了时间,陆天骐便送他住院,直接开了单独的病房,就睡在他旁边陪护。
许多事说起来重如泰山,繁如棉絮,但真的事到临头,反而忙忙碌碌很快过去,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升学、嫁娶、治病,人生种种不过如是。
陆天骐没有半点尴尬,拿着新买的消了好几遍毒的水盆打水,亲自给他洗脚。
徐灵心有些惊讶,他刚做了检查,浑身都倦倦的,一双脚伸进那双温暖掌心,确实心底触动了一刹。
陆天骐笑:“看你懒得动,不洗澡了,这两天要当心别伤风,我替你擦擦。”
徐灵心本来想说“我是治眼睛而已”,但姜白露刚来看过他,趁陆天骐不在还怂恿他好好考验对方,他就没哼声。
陆天骐温柔而耐心地半蹲着帮他洗脚,他也不会什么按摩手法,只是笨拙地以指掌覆盖着徐灵心的裸足,如果闭上眼,恍惚中会觉得整个人都被他捧在掌心。徐灵心双足踩到了r_ou_身,是他日夜拥抱过,苦心挽留过的一具r_ou_身,他忽然眼底酸涩。
陆天骐见水变冷,便用手垫着他的脚替他擦拭。徐灵心调皮地蹭了他一下:“我的花怎么样了?”
“都好好的,等着你呢。”
“我听人说,你有时候还睡花房……”灵心的语气带了点上扬,再恩爱的情侣也有意气之争,更何况他们差点成怨偶,而现在他占上风。
陆天骐输得心服口服,恭谨道:“绝对不是苦r_ou_计,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他不用说出口灵心也懂得,觉得花房里留着很多自己的痕迹,夜来侥幸还能入梦,这都是常事。
连闻不惯的花香,只要想着他喜欢,也可习惯。
灵心轻轻道:“我也相信你一定不会拿我的花出气。”
陆天骐不讲究,直接拿手指刮了一下灵心的鼻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好啊,你可是赚了个自掏腰包的花农!”
灵心一下躲开:“刚擦完脚还来摸我!”
陆天骐笑骂他连自己都嫌弃,一边端起水盆进了浴室倒水,一边喊:“地上s-hi,你先别走动。”
灵心应了一声让他安心,如果不应的话他就会探头出来,一定要盯着灵心才可以。
他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说怨怼,好像一时也忙忘了,但要说亲昵,又始终没有睡回同一张床。
陆天骐在灵心住院期间表现得尽心尽力,姜白露探病时不住八卦,问他是不是表演二十四孝,彩衣娱亲或卧冰求鲤?灵心却但笑不语。
要是费心编排出阵仗来演,那才不叫尽心。陆天骐也没回避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事实,大多数时间都托给了护工和护士,但只要他有时间,便默默接过了一切事务。有时路上堵车,管家的菜没送到,他还陪灵心一起吃食堂菜。
有时他也不会回来睡,灵心敏锐地感觉到他这阵子特别忙,相处成了习惯,难免替他担心。但第二天见到他时,又是神采奕奕。
灵心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他答:“太累了,怕你看了担心。”
能为另一个人事事担心还只算相思,能为着怕他担心而努力照顾自己,才算钟情。
灵心猜到他这种时候大概是回家休息了,笑话他道:“还睡花房?”
陆天骐肃容:“不睡了,花房容易着凉,感冒了就不能来看你。”
为着他这一句话,灵心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一直很安宁。
秦沛霖已经飞到了地球另一端,信号不通,但还是寄来明信片,由陆天骐不放心地亲自朗读,却只有鼓励的话语,没有半分逾距。
灵心很感激他陪自己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下令陆天骐把这张明信片好好保管,若有损失,唯他是问,算是给他留一道愧疚的小提示。
有些手段是真要用得熟练才行。
灵心出院时还不能看见,眼睛上戴着遮蔽物,避免受刺激,陆天骐问他会哪里住,他沉吟:“如果我说回自己家,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但我一定会焦心该怎么照顾你。”
灵心在黑暗中定定向着他的方向凝视了许久,最后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跟他回了家。
家里一切没变过,管家亲切笑容一如当日他离开时。
不过灵心走时是一个人走,回来却是陆天骐亲自接回来的。
陆天骐带他去摸卧室里的月季:“我可没敢让它轻易凋谢。”
“开得怎么样?”灵心怜惜地触摸,太久没能看到花卉,他的敏感度也开始下降,原先他还能伤春悲秋地想再也看不见世间美景多遗憾,现在却已冷静地开始考虑,如果不能复明,自己是不是该改行?
陆天骐道:“待浪蕊浮花俱尽,伴君幽独。”
灵心甩开他的手,笑:“偷换概念,油腔滑调。”
于是灵心仍然独自入眠。
陆天骐把主卧让给了他,没经过他的同意,不敢把他搬出去的东西轻易搬回来,只能原样又添置一遍,还颇为昏君地道:“等你好了,我陪你搬过去,你要是嫌弃我呢,我就做个邻居。”
灵心看不见,倒是可以听。
他听了很多歌,歌是好歌,词是好词,伤情而不怨。
歌里唱:圆滑到,能并肩,感激你,能合演。
如果有一天他和陆天骐也能相伴到这个境界,相爱关怀做得信手拈来,是互惠互利,如毅行慈善,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也许一切恋爱的开端都是“想借他发个梦”,但最终天长日久,不过是“心底一根尖刺别去碰”,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