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骐说胡家的人要来向他道歉,徐灵心不想接受,也不想辩解,便不见,陆天骐更觉得他是在惹事,明明已经解释过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他大可不必这么小气。
从头到尾,陆天骐没关心过他的眼睛一句,不知是忙忘了,还是听到“暂时”两字后,便再没分神听接下来的医嘱,反而放心地开始责难他。
徐灵心头疼,目盲,惶恐。他心烦意乱,也想有个胸膛可以依靠,但曾经认定的良人,却一句句刺着他的心,说不该带他出来。
他烦不胜烦之时,提起了两人当年的一个约定。陆天骐曾风流倜傥地笑着对他说,如果哪天他想分手,随时可以走,这么多年来陆天骐也没收回过这个约定,显见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又何必留呢?
于是徐灵心平静道:“天骐,我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很过意不去。现在我眼睛不好,对你更没有什么帮助,我们分手吧。”
他把话说到十成十的卑微,陆天骐却没听出来,反而如他意料中一般,秉持了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既然你这么希望,那就分手。”
徐灵心后来哭得眼睛都肿了,伤上加伤,陆天骐是不知道的。他其实并不是完全因为陆天骐而伤心,也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复原,医生有用很多病例吓唬他,他才连泪都不敢再流。
陆天骐回了大陆才觉得有点后悔,这种时候,有风度的男人应该上前给伴侣一个拥抱,更别提延医问药,嘘寒问暖。怎么说徐灵心也是推了自己的事陪他出来,他应该负责。
然而陆天骐因为分公司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坏脾气只能在家里发泄,永远是徐灵心体谅他,徐灵心先低头,故此他也静静等着伴侣回心转意。
如今想来,徐灵心还在生气,那便让他把气发完好了,自己且先不去触这个霉头。
陆天骐念及此处,便不再分神想儿女情长,和胡小公子对饮一杯,面上挂着充满魅力的假笑——
“合作愉快。”
03
徐灵心虽然不擅交际,但知心友人尚有一二。老友约他出门散心,因徐灵心一向不爱谈及自己,不熟悉陆天骐的人便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的消息。老友约在银飞附近的一间老火粥店,叫了滋养的砂锅粥给他恢复元气。
“来来来,早听说银飞这边这家最地道,果然很好。你怎么不早介绍给我?”友人是女x_ing,姓姜,但不爱吃姜,可是如果告诉她姜能养颜,令她一夜间变为二八年华,她连生姜都能吞下去。
这间粥店女x_ing客人较多,还能量身定做养颜套餐,姜小姐心花怒放:“你离得这么近,都不说早请我来一趟,天天喝菜汁醋汁无糖果汁,我喝得快哭了……”
友人絮絮叨叨,绝口不提徐灵心受伤的事,是一种体贴,免得令他伤心。徐灵心也不用自己伸手盛粥,姜小姐怕他烫到,体贴地吩咐服务员不用端上滚烫的大锅,分成小碗一次次端上来就好,也没有点不容易夹取的食物。
若不是和友人出门,徐灵心还真的没什么胃口。敏感的狗都懂得不要吃看不见的食物,也不要相信不可信的人的投喂,何况是吃过苦头的人类。自从看不见以来,徐灵心不怎么动筷子,剥夺视觉对味觉确实也有一定影响力,他开始分不清往日喜爱的味道。
除了爱情,连身体机能也在背叛他。
他本就不是多坚强的人,难免沮丧。
姜小姐是好心,知道他和陆天骐关系近,想必常来,出行方便,还可以让陆天骐捎他一程,但还不及开口问一句怎么没见陆先生陪着你,便听徐灵心笑笑道:“别怪我没请你来,我自己都没来过这里。”
“不可能吧?你身为银飞老板家属,都没来附近巡视过?”姜小姐是做美容的,行业与陆天骐隔着十万八千里,阔太太圈里又多得是比他们默默分手更劲爆的新闻,以至于竟然对此事毫无察觉。
徐灵心说不上是欣慰自己可以被人忘记,还是遗憾真的连结束都似水无痕:“真的没有,你说笑了,我对银飞很陌生,其实我连那栋大楼都没有走进去过。”
他早带着陆天骐见过自己的朋友,若是陆天骐忙,他也会告诉朋友他现在和陆先生在一起,甚至连秘书都知道如果老板翘班,多半又是为了陆先生而劳心劳力。
徐灵心一生做人任x_ing的余地不大,仅有的执拗都用在了陆天骐身上。陆天骐创业的时候夜夜失眠,本来睡眠时间就短,眼看着就要演变成过劳死,徐灵心基本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只求他能活得舒心一点。
徐灵心亲手给他缝了枕头,夹着薰衣Cao等宁神干花,陆天骐不喜欢太明显的花香味,比男士须后水的味道还浓烈的话,连香水他都拒绝,所以那些干花都是徐灵心亲手晒了调制过的,大约只有在甜梦中,才会泄露隐秘的芬芳。
陆天骐在大事上可以活得很随便,出差的时候有床就睡有饭就吃,但回了家却一等一的难伺候,市面上买的花枕大概不会有他喜欢的图案,徐灵心便偷偷自己动手。其实他刚接过家里的花业时,也和同学搞过一些创业的小点子,从小伺候花Cao惯了,他的手比很多女生都灵巧,故而在自己的第一家小花店里卖过很多手工香囊,图案是原创设计,又只在七夕贩卖,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那时徐灵心还很爱陆天骐,爱得一心一意,甚至自我陶醉。他笃信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什么样的枕头能让陆天骐睡得舒服,尽管做完了怕被陆天骐笑话,他一直没敢说,但他偷偷拍过一张陆天骐睡在那个枕头上的睡容。
他甚至还发了朋友圈,他的相册里除了没完没了的花,便只有陆天骐这么一个人头,连他自己的自拍都没有。
除此之外,徐灵心还给陆天骐准备了出差用的轻便床品,连行囊都是一套备好的,确保他随时拎起来就能走。飞机上的颈枕徐灵心不会做,买了专业的,但也是确认再三。
其余细节更不必提,那一两年年他待陆天骐用心到了极点,陆天骐忙到没时间去风流,对他也算得上一心一意,旁人确有羡慕,都说他们太会秀恩爱。
徐灵心一个人在黑暗里想了很多,这些零碎细节算得上什么?往日一起生活过,日日夜夜,一张双人床,却于无形中被分割成两半,如同六月和十二月,太阳和霜雪,拥吻便是告别。
可一个人寂寞地面对现实,又似乎凄惨了一点,他也只有回忆温存的片段来安慰自己,还不算赔得太狼狈。
至少爱他也被他所爱的时候,徐灵心很快乐。
姜小姐看出他走神,也猜到陆天骐可能和他闹了矛盾,安慰徐灵心只是他忙,回头一起聚一聚,我们替你教训他。
“不用了,其实我们——”徐灵心不太好意思说这件事,但又怕不说朋友们还会在他面前提起陆天骐,他的确有点难受,就像从前的甜都积存在胃里,腻得无法消化,烧心到坐立不安。
他抬手摸索着拿起杯子,想喝口水润润嗓,不想心神恍惚,杯中水淋漓洒了一身。
话还没说完,他只得告罪,先去洗手间擦拭。
姜小姐总不能跟着他进男洗手间,徐灵心也婉拒了服务生的帮助,他还没彻底变成一个盲人,但已经开始害怕周围人无微不至的关心了,就算他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那种同情的眼神。
他还不想这么早就被定x_ing为“可怜”,他刚刚结束一段糟糕感情,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在等待。
徐灵心将手杖搭在洗手台边,解下外衣拧了拧,他打翻的杯子简直是个花瓶,水滴了很久还没滴完,他有点沮丧,他现在熨衣服很不方便,这件衣服的材质不好洗,恐怕要一直皱下去了。
徐灵心将外衣搭在手上,摸索手杖欲要离开,两三行脚步声传来,攀谈的话语传到耳边,徐灵心隐约听到“香港”“分公司”等关键词,朦胧猜测是银飞的人,但又不很确定。
分手后他才发觉陆天骐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当真像他们一开始恋爱时陆天骐的承诺一样,如果有天他想分手,陆天骐一定可以潇洒放他走。原来陆天骐早有警戒,带他见的朋友都默契地只谈风月,陆家他没进去过,陆天骐带领银飞取得成就的所有场合,陆天骐会邀请无关紧要的朋友,也会邀请他,但绝不会给他们安排重要的位子,譬如家人的席位。
尽管陆天骐事后会在床上抱着他甜言蜜语,说如果没有灵心自己绝对成就不了这样事业,可徐灵心清楚地知道他能。他能熬得过孤寂艰苦,也能找到大把和自己一样的傻子,所以自己能幸运得到他少有的爱语,就该满足了。
徐灵心不是没有暗示过,也想和陆天骐一起出席一些正式的活动,但在公他不是陆天骐的事业伙伴,在私他和陆天骐的关系不上不下,陆天骐总能吻得他忘了这件事,他也不想令陆天骐太为难。
其实公道来讲,陆天骐对他算得上不错,逢年过节还是和他一起过,情人节的礼物也不曾缺席,很多老夫老妻都各自快活,陆天骐好歹还记得回家点个卯。
人陷入黑暗,便很容易流失对时间的判断,徐灵心以为自己思索了一刹,但其实已呆立了几分钟。洗手台后是一面屏风,绕过去才是卫生间,方才攀谈的几名男士解决了问题,走出屏风外时,徐灵心还站在原地。
徐灵心通过脚步声和语气词判断,里面大概有一位地位较高的人,他的脚步很沉稳,听到别人的高谈阔论,有时却只简单“嗯”一声,带着点高深莫测,让人感觉他在思索如何决策。
不知怎么,徐灵心不是很想和这样的人共处同一空间,他终于想起自己的手杖,不再恍神,弯腰去拿。
“所以依照我看,接下来三年我们的重心还是应该向海外发展——哎唷!”一名男子边说边走上前来,不慎一脚踢翻了徐灵心的手杖,徐灵心膝盖一弯,目不视物,失去平衡时心下慌张,险些滑倒。
好在徐灵心直直撞在了一个熟悉的胸膛里,旁边那名男子看清他的手足无措,递给他手杖并向他道歉,话没说到一半,发现老板紧紧抱着人家不放手,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