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月赎命朝着敛星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原路返回百苓谷。
二人回到百苓谷是远远就看到了依旧待在谷口的血寄,将他们回来,他推动轮椅上前急切问道:“怎么就你们回来了?那个姑娘呢?小月儿呢?”
月赎命将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血寄沉思片刻,摇动轮椅往谷中去,“你们先进来。”
两人尾随他入谷。
“回来是明智的选择,小月儿的师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冥雪派的都不是什么善类。”沿着药Cao间的小径往谷幽出去,血寄道:“只是不知道小月儿这次能不能平安离开冥雪那人。”
“你知道他是冥雪派的人,什么时候知道的?”月赎命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血寄轻笑一声,“知道,自他见到他时就知道了。”他停下来,目光扫过满谷的盎然绿意,又重新摇动轮椅往里走,“从他出现在百苓谷开始,那时,他用了一招苦r_ou_计,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八年前,他才来到雪域没多久,在这片药谷中安身,勉强度日。那日,他是想去中原边境购置些药材,刚到谷口便看见躺在雪地上遍体鳞伤的孱弱的明如月,那时他只是个不大的孩子,瘦弱的身子在雪地中紧紧缩成一团,在雪地中显得那么扎眼。
当时他环顾四周,除了他的身边其他地方都没有血迹,雪地中这样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怎么会这么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他立即意识到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可就算是知道,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将他带回谷中,休养疗伤。
在谷中养了半月之久,他才发现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是会说话的,他原是以为他哑了,他问他的名字,他嗫嚅了好久,才吐出一个“月”字,他笑道:“月?好,小月儿,以后我便唤你小月儿,你就留在谷中做我的徒儿吧!”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小月儿……
血寄双手扶上自己的双腿,这就是你给为师的回报吗?可纵使如此,如今你身处险境,为师却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月赎命看着一片绿意中,显得格外顾忌的身影,沉声问道:“你会这么对他,其实是因为对他心中有愧吧!”他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块曾经用来认定明如月月氏一族后裔的玉石,在血寄的身后唤出那个久违的名字,“……月神。”
血寄手上一顿,轮椅停留在原地,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哪块玉石上,瞳孔猛地收缩,“你是谁?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月赎命上前,一字一顿的吐出三个字,“月、赎、命!”
原本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没有留意,现在细细想来,二十年过去了,有些事、有些人他都快忘了,他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你……百苓呢?你的爹爹呢?”他抓住月赎命的双手,前所未有的失态。
月赎命漠然拂开他的双手,后退一步,“终于肯承认自己就是月神了吗?”他将玉石扔到他的身上,“百苓?爹爹,他早就死了,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了保全你,也为了……保全我。”
“是吗?”血寄看不出喜悲,他摇动轮椅转过去,“为了保全我……保全……”他推动轮椅想继续他的行程。
月赎命追上去,拦住他的去路,“你果然够冷血,呵……还真是不值得!爹爹居然为了你这样的人葬送了他的一生,月神,你不配!”
血寄停顿下来,在月赎命看不到的地方,双手不住的颤抖,他沉默了好久,才缓缓抬眸看着他,“是!月神他……不配。”他垂下眼帘,“可是这里没有月神,只有——血寄。”
月赎命冷笑一声,“好!好一个没有月神只有血寄,是,你说的对!这世上早就没有月神了,月神早就在二十年前和爹爹一道坠崖死了,爹爹早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他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血、寄、先、生!”
血寄绕开他,推动轮椅进了药庐,楚潇夹在中间进退两难,跟着血寄也不是,留在月赎命身边也不是。
月赎命看着血寄的背影,好一会儿拂袖而去,那块维系着月氏一族的玉石,那个爹爹拼尽全力也要保全的人,如今,都已不复存在了。
楚潇看着他离开,依旧停留在原地,看着他们背道而驰,也在他们之间拉下帷幕,黑暗笼罩着这片荒芜的天地。
百苓谷的夜,无星也无月,药庐中透出点点微弱的烛光,楚潇轻手轻脚的走到被一片百苓Cao淹没的血寄身后,他折下一片药Cao,“明明那么在乎,却装作冷血的样子,你这么做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血寄抬起头,仰望着黑暗无际的苍旻,静默着。
“我跟赎命兄弟相识多年,他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唯独对月神,他的父亲放不下。”楚潇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他终于有了动作,转动轮椅面对着楚潇,“那么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了。”他摘下一片百苓Cao叶,开始诉说一段往事。
二十多年前的血寄是名声噪世的神医,月氏一族历代都是王族的御用医师,而他也不例外,在多年的宫中历经后,他与当时王上的妹妹私自许下终生,月氏一族本就是大宗,又一直被赋予神化,王上知道后当即下旨赐婚。
然而大婚前一个月,他去被紧急召进宫中,王上令他快马加鞭赶往当时的中原最大士城安平城,安平城城主夫人急疾需要治疗,临行前,他想公主辞行,许诺不日便会返回。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去便是与公主的诀别,他更没有想到安平城那个少城主会把自己交付给他,他被扣在安平城内,知道过了婚期,却也是在那时诊出了少城主百苓的身孕。
行医十多载,他头一回知道男子也能怀孕,与百苓身孕的消息一同传入他耳中的是他的未婚妻公主暴毙的消息,短短一个多月,百苓用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毁了他的一生。
那时他便向月氏一族起誓,他月神,必定会让这个毁了他一生的男人,失去一切,不得好死!
也是从那时起,他不再冷漠的对待他,他用温柔织成网,缱情化成渊,让百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所以中原的士城之争开始时,他自愿做了遂城的俘虏,令百苓以安平城主的身份用安平城做交换,换取了他的x_ing命,保他周全。
安平城陷落的时候,他带着百苓隐世行医,多少次他都想原谅他,可每每看到他的脸,都让他想起他未婚的妻子,是他害死了他的妻子,他狠下心去,要完成自己的誓言,让他不得好死!
所以当异域皈依圣教的教主来让他替他解毒的时候,他明知道如果他那么做了会带来什么,他还是不假思索的救了那个魔鬼,他知道所谓的中原正道不会放过他,他也知道,如果那些所谓的中原正道找不到他就一定会对他的“妻儿”下手,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百苓必然难逃此劫,而这一劫必定会令他不得好死!
所以他假意带着他逃到中原正道人士的中间,然后狠心抛下他和他的两个孩子,隐遁了,此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消息,九年前,他终于得知道百苓坠崖的消息,不知怎么地,明明达到了他的目的,他却不喜反悲,他选择了离开中原,来到了雪域。
在失去消息的日子中,他多么希望百苓能逃出那些人的围困,他奢望这他只是和他一样隐居于世,希望他们还活着,但是在得到那个消息的一刻,他知道,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可是八年前,他却在百苓谷外遇到了明如月,明如月后颈上的胎记,他认得!
楚潇静静的听他说完这个故事,问他,“其实你根本就不恨他吧。”
血寄摇摇头,“恨!怎么会不恨呢?如果不是他,我还是月氏一族的月神,在王城做着御用药师,妻子和睦;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是现在这幅模样,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可是……”他长叹一声,推动轮椅朝着药庐方向去,可是他用尽一生来守护他,他用他的一生来偿还他犯下的错,错?错只错在他不该爱上月神!
楚潇跟上去,“可是,他才是真的该恨你。”
他说的对,血寄颔首,他毁了他的安平城,耗尽了他所有的爱,他因他而不得好死,却依旧心心念念着这个冷血无情的人,他是该恨他,他一定恨毒了他。
血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百苓在他心中一紧成为了这样重要的人,无论是将这药谷唤作“百苓谷”,还是那占了半个药谷的百苓Cao,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所以当得知月赎命的身份时,他才那么紧张的追问,他才会还奢望着,百苓还活着!
月神,这里没有月神,只有血寄。月神早就在二十年前随着百苓一道坠崖而亡了,这里——百苓谷里,只有对百苓充满怀念与愧疚的血寄,只有同样心心念念这百苓的血寄,没有那个冷血无情的,将百苓最深沉的爱唾如废物、碾作尘埃的月神!
时至今日,他早就明白,错的人从来都不是百苓,而是月神,他将公主的死归结到百苓身上,对他用温柔织网,缱绻成渊,最终也不过是网住了自己,淹没了自己而已。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你知道小月儿心中你的地位,就像当初百苓心中的我,我曾犯下的错,不希望你也同样犯下,小月儿是我和百苓的孩子,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会步上百苓的后尘,从他带着身孕回来开始,我就发誓,那个孩子的另一个父亲,要么永远待在小月儿身边,要么永远消失在小月儿面前。”
他的威胁现在说出口,楚潇无言以对,今日他听着血寄的故事,就好像在看着他们的未来,明如月问过他的话,他的回答是不可能,可是如果有一日,墨缘真的回到他的身边,难道他还能当着明如月面,说出那一句不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