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澜听完之后稍稍放下心来,他舒了口气,开始琢磨起体罚熊孩子的八十一种方式来。
然而在临近鹿家寨的边境时,大红鸟突然间却住了嘴,飞得也更慢了。心急如焚的顾枕澜也只好跟着它停了下来,纳闷地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也迷路了?”
大红鸟郁闷地看了这位神经大条又兼之酷爱以己度人的掌门一眼,服气地说道:“你就没发觉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劲儿么?”
顾枕澜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你突然不啰嗦了。”
大红鸟:“……不是这个。你想啊,那寨子被屠杀殆尽离现在也不过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连一点血气都看不到了?”
“血气这玩意儿无孔不入、无所遁形,不可能凭空消失。要么是有人遮掩了它,要么,就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
可是掩盖血气并不容易,要不然三才子也不会在百里之外就被吸引过去;如果果真如此,这绝不是一个“不成器的散修”能有的手段。
但是鹿家寨的事一早被三才子发现了,既然纸已经包不住火,谁又会徒劳地耗费这个修为呢?
可是……顾枕澜和大红鸟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魂修炼魂魄为器,也知道许多邪物以怨魂为食;可他们偏偏都想不起,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吞食血气的。
事情顿时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反常即有妖,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很糟。顾枕澜剑下生风,朝着鹿家寨的方向飞奔而去。大红鸟追不上他,急得在他身后嘎嘎直叫:“你倒是等等我!你认得路吗?”
于是大红鸟享受了这辈子头一回、也有可能是唯一一回乘坐掌门的待遇,得意忘形得连眼前的危机都抛诸脑后了。直到顾枕澜不满地从它的尾巴上拔下来一根毛,它这才委委屈屈地安静了下来。
此时,鹿家寨已经到了。
第10章
顾枕澜抱着大红鸟一路疾驰,整个人化作了一道残影。大红鸟一开始还要聒噪两句,但是很快就被疾风呛得噤了声。等到他们临近鹿家寨时,除非顾枕澜的方向偏得太过,这鸟已经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顾枕澜站在村头一里地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鹿家寨被一层淡淡的白雾笼罩着,居然看不出丝毫肮脏的怨气与血气。在一般人看来,这也就是个稍微沉静了一点的村子而已。
可顾枕澜不是一般人。他的指尖才碰到那如有实质的雾气,便厌恶地缩了回去。
“呸呸呸,臭死了!”晕的七荤八素的大红鸟从顾枕澜的臂弯里探出一个鸟头:“这是什么鬼东西!”
“闭嘴。”顾枕澜淡淡道:“你那个道行还是少吸点的好,有人把怨气压入晨雾中了。”
大红鸟顿时震惊地看向顾枕澜:“祖宗保佑,这得是多高的道行啊!你能做到么?”
顾枕澜直接掐住了它的鸟嘴:“你也别太担心了,也许有人专精此道也说不定。”
顾枕澜说罢把鸟揣回袖子里,把剑在腰间挂好,谨慎地一步步往村中走去。越往里面走雾气就越浓,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袖子里的大红鸟彻底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熏晕了。
这随处弥漫的晨雾,倒是让他想起了家乡日复一日的冬天早上;如果把臭哄哄的怨气换成一股亲切的糊锅底子味,那就更像了。
顾枕澜很快便发现自己大抵是个乌鸦嘴。“糊锅底子味”这个词刚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顿时就感知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再仔细听上一听,大约还能听见一点脚步声。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出现的多半来者不善,可是此人既然能被他发觉,多半道行是不如他的。
那脚步声时有时无,可就算消失一段时间,最后也还是会y-in魂不散地跟回来。顾枕澜不动声色的走了大概半里地,而后忽然一扬手,便见一只鲜红的小箭从他袍袖中弹s_h_è 而出。
那箭例无虚发地落在了实处,发出“铮”的一声脆响。几乎与此同时,他袖子里的大红鸟“嗷”地叫了一嗓子:“爷爷可就剩下三根尾巴毛能用了!”
那支红箭原来是鸟的一根尾羽。下一刻,这朱鸟尾羽无火自燃,在漫天的雾气中烧出一片短暂的清明。火光中渐渐映出一个狼狈的人影,只见那人一手持剑,一手掩面,却还是没能逃过被熏一脸黑烟的下场。
顾枕澜一见来人,挑了挑眉:“怎么是你?”
这是个熟人,正是刚刚从天机山掌门禁中脱身没多久的苏临渊。老实说,苏临渊脑子清楚不盲从,道理和义气都讲,顾枕澜对他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他只是不待见苏临渊的那张脸。
于是顾枕澜不悦道:“你跟着本座做什么?”
可怜苏临渊先被雾呛,又被烟呛,狼狈不堪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捯出气儿来回应顾枕澜的话:“晚辈、晚辈不是故意跟着您的。晚辈从天机山下来,途径鹿家寨时,无意中觉得这边有点不对劲儿,便过来看一眼。”
顾枕澜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苏临渊只好继续道:“鹿家寨被屠这才几天,按说横死之人何止百口,这里合该怨气冲天才是。可是前辈您看,这个地方若非我们知情的,哪里还看得到半点怨气?必是有人故弄玄虚!晚辈斗胆猜测,那人应当便是屠村的凶手。前辈,您也是为了给鹿家寨的人申冤而来吗?”
顾枕澜面无表情:“想多了。我是来把那‘申冤的’抓回去的。”
苏临渊一惊,“您您您”了半天没说出别的话来。顾枕澜十分直白地嗤笑了一声,道:“干什么?放心,我不是来灭口的。只不过家里孩子被我宠得无法无天,竟背着我跑到这种地方来,不好好教训一顿是不成了。”
苏临渊何其聪明,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关节。苏临渊道:“小公子高义。只不过这里恐怕比看起来还要危险,前辈,我们还是快些把小公子找回来吧!”
顾枕澜看得出,苏临渊提出同行大概是想抱他大腿的,但是他并没有当面揭穿他,因为他自己也挺想借一借男主的运气。毕竟是男主,修为高低不要紧,关键是头顶光环。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结伴了村中走去。
一路上,大红鸟还在不依不饶地嚷嚷顾枕澜拔它“珍贵的尾羽”的恶劣行径。
“三根啊,我就剩三根鸟毛了啊,到换毛之前都不可能长出来新的啦!你怎么就不知道省着点儿用呢?”说着它一眼看见苏临渊,更悲愤了:“你看看,你就烧出来这么一个小屁孩儿,也太败家了!”
顾枕澜y-in恻恻地看了它一眼,道:“你再不闭嘴,是想让我跟你掰扯掰扯,你那茂盛的尾巴毛落到哪儿去了吗?”
大红鸟一时语塞,然而很快就又应理直气壮地开口道:“求偶懂不懂——当了半辈子单身狗,我就知道你不懂。我把我英俊的尾羽送给那些漂亮的母鸟有什么错吗?”
单身狗顾掌门狞笑一声,道:“我们家乡的一个伟人曾经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敢问我天机山漫山遍野就你一只朱鸟,哪个‘漂亮的母鸟’能做你的配偶?”
大红鸟不服气地反驳道:“单只朱鸟没鸟权啦?难道我就不能……”
顾枕澜冷酷地打断了它:“不能。”
苏临渊一路上就这么默默地听着,心想坊间对这位天机山掌门的传闻大抵多有偏颇。这人待弟子是不消说了;连天机山上的一只鸟都敢这么没大没小地跟他说话,而至今没有被他炖掉,他又哪里像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
他们越往前走,雾气就越浓。大红鸟终于难以为继地闭上了嘴,还了世界一片清静。苏临渊小声问顾枕澜道:“前辈,咱们现在该往哪儿走?”
顾枕澜想了想,道:“先去宗祠看看。”
苏临渊对顾枕澜的当机立断十分钦佩,他由衷地赞叹道:“前辈果然经验丰富啊。”
顾枕澜大尾巴狼似的摆了摆手。为了让男主珍贵的崇敬延续下去,他决定将自己的推论过程烂在肚子里:十篇修仙小说,出事地点八篇都会选在宗祠。他觉得让自己来写的话多半也不能免俗。因为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村落里,适合着墨的地方实在也不多。
顾枕澜自打说出“宗祠”两个字之后,就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幸好苏林渊十分自觉地前后探道,没一会儿工夫,两人居然也磕磕绊绊地找到了宗祠。
看样子鹿家寨的生活水平很不怎么样,连最要紧的宗祠都是破败不堪的样子。顾枕澜在宗祠门前站定,苏临渊伸手便想去推门,被他一把拦下了。
顾枕澜的嘴唇动了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苏临渊仔细看了看,他说得依稀是两个字:“你听。”
苏临渊一脸懵逼地毛骨悚然着,因为他什么都听不见。紧接着,顾枕澜一手掐住袖子里的鸟嘴,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大红鸟的倒数第二根尾羽。
顾枕澜将朱鸟尾羽递到苏临渊手里,低声吩咐道:“后退三步,站坎位;找准乾位,用力掷。”
苏临渊老老实实地依言照做,然后便听得“轰”的一声,宗祠那扇老朽不堪的木门,应声倾塌。下一刻,朱鸟的尾羽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彗星,拖着长远的火焰,将整个院落中的雾气燃烧殆尽,终于露出了那其中原本的面貌。
不大的小院里站了两名道人,面对面持剑立在中央,他们中间留着一个约莫丈许宽的空地,蜷缩着一个被绑缚得结结实实的少年。顾枕澜一见那少年,登时勃然大怒:“阿霁,他们可伤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