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澜一愣,被阿霁一说他才发觉自己脑海中的进度条居然有了点进展,想起了不少东西。他对阿霁笑了笑:“没全好,可对付他们却也够了。”
顾枕澜走过来,抚了把他的头发,问道:“刚才那牛鼻子给你看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阿霁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他甚至不敢问一句:十四年前在沈家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
顾枕澜见他为难,也不在意:“算了,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再把自己憋死。你们这个年纪小崽子啊,都要藏着一点小秘密。”
说完他便去了外间,窸窸窣窣地不知在翻找什么。
顾枕澜的床铺了好几层褥子,垫得松松软软的,人躺在上面如同躺在一团云彩里,再舒服没有了。可阿霁却宁肯回去睡石板,遍体生寒地把自己僵成了一根人棍。
最可怕的记忆与最亲近的人若有似无地重合在一处,轻而易举地种下一颗疑心的种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枕澜才终于大发慈悲地走了过来。他亲手把阿霁抱了起来,摊开手掌,将三枚丹药放在他嘴边,道:“吃吧,这回应该没错了。”
阿霁条件反s_h_è 地将身子往后猛地一仰。顾枕澜笑了:“怎么,跟灵修子动手的时候不见你害怕,倒是怕吃药不成?”
调侃够了小徒弟,他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看,是丹丸,吞下去便好了;你若还是怕苦,为师等等给你找几块糖来可好?”
阿霁的脸顿时红了。那药并不难吃,甚至还有一颗泛着股兰花的香气。阿霁抿了抿滋味,小声问道:“那……是幽兰生么?”
顾枕澜笑着觑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幽兰生呢?”
阿霁点点头:“后山天铃兰三年一开花,花期只三刻,十分难得;‘幽兰生’的炼制更是无比繁复,一小瓶恐怕要十年才得。师父,这么珍贵的丹药,您怎么不自己留着呢?”
顾枕澜笑了:“我又没躺在床上起不来,好好的吃什么药?说起来这药还是我把你捡回来那年炼好的,当时我就想啊,这小崽子跟这幽兰生这么有缘分,看来是要埋在树下,待十八年后才能挖出来了。”
阿霁不明所以地看着师父。
顾枕澜促狭地看了他一眼,道:“便是那嫁女用的女儿红啊。”
阿霁:“……”这老头走火入魔一遭,倒是学会为老不尊了!
顾枕澜调戏完徒弟,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山下那三个木奉槌怎么样了,你歇着吧,难受叫我。”
阿霁目光复杂地看着师父的背影,慢慢地吐了一口郁气。那是他的师父,从小把他养大、风光霁月的师父,如果那段“记忆”是真的,那他为什么不斩Cao除根?
就算他不愿对初生的婴儿下手,那大可以把他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扔,难道他还能活过三五天不成?
阿霁觉得羞愧极了,他的师父对他这样好,难道他竟愿意相信一段不知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记忆吗?
那山萃子大概不怀好意,可他只要问问师父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庸人自扰,傻不傻。
“师父。”阿霁叫住顾枕澜:“你是怎么捡到我的呢?”
顾枕澜沉吟半晌,似乎在酝酿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把阿霁吊的胃口十足,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可顾枕澜一吐口,却只有一句:“可能是缘分吧。”
阿霁:“……”
顾枕澜笑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我就告诉你。行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可要去料理那三个牛鼻子了。”
此时,“三个牛鼻子”正被困在林障之中,急得焦头烂额的。这片凭空出现的林子见鬼得很,眼看着路就在前头,可就是走不出去。他们打着十二分的小心,什么东西都不敢碰,饶是如此,也已经折腾出了一身的伤。
灌木丛已经打过三轮银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起的树枝宛如利剑。在这里,一Cao一木一虫一鸟都可能是致命的。
“你究竟给那小子看了什么,惹那大魔头大发雷霆?”灵修子一边左支右绌地避开一颗猛砸果子的树,一边吃力地对山萃子抱怨道。
山萃子居然还是那副木讷的样子:“受人之托,给他看了沈家灭门时,他自己的记忆。”
坐在经楼里看着这一切的顾枕澜将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这可把他愁坏了,难怪阿霁醒来看见他跟见了鬼似的,果然是这牛鼻子使的坏!那……阿霁看见什么了?不会是自己正拿刀挨个捅沈家人吧?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那画面要真这么直白,阿霁醒过来第一件事还不就是跟他拼命?
那大概是某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吧。
半真半假的东西最引人遐想,何况他自己都想不起“顾枕澜”是不是真的无辜。
幸好刚才老天垂怜让他糊弄了一句万能的“等你长大再说”,总算给自己留了点圆故事的时限。想不出怎么哄徒弟的顾枕澜,只好把火撒在了林障中的三才子身上。
林障的玩法,多姿多彩多道具,总有一款适合你。
三才子站的那棵树下,刚好有个鸟窝。彼时,他们老三位刚躲过热爱抽人的藤条,还没来得及送上一口气,就被扑面而来的鸟粪砸蒙圈了。
“大哥,那姓顾的简直欺人太甚!”一没留神被糊了一脸鸟粪的灵修子气得七窍生烟。
那鸟太刁钻了,就连道行最高的云袖子也没能幸免。不过他倒是还肯说句公道话:“怪你二哥去。”而后他顿了顿又道:“顾掌门似乎无意取我们x_ing命,但他忽然恼羞成怒,必然事出有因。依我看,他想必是有什么办法掌握这林障中的风吹Cao动,咱们刚才说的话,多半被他听去了。”
说完这番话,云宿子突然定住身形,朝半空中一抱拳,道:“顾掌门,舍弟鲁莽了,小公子可好?”
云袖子这番话并没有大洞顾枕澜,他冷笑一声,索x_ing又启动了一个新功能,可能是把林障和三才子当成新奇的对战游戏了。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三才子已经狼狈之极,再看不出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们浑身上下滚满了血、泥土、和秽物,疲于奔命,却愈发后继无力。山萃子叹了口气:“技不如人哪。咱们兄弟三人今天若是折在这儿,可都是我的不是。”
这乌鸦嘴话音未落,便有棵巨木从他脚下拔地而起。山萃子迅速向后飞掠出去,却远远比不上一棵树的速度——
树枝刺来,如同锐不可当的剑意。
退无可退的山萃子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并未如同想象中的那样被捅个对穿。
凶器树枝被人一剑斩断,山萃子前头挡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临渊!”
男主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了!顾枕澜有些意外,他可不想继续得罪这个挂逼,于是识趣地停下了林障的机关。
杀机重重的丛林退潮一般再次隐没于山间,这一片平静的土地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临渊对着空气施了一礼,朗声道:“多谢前辈!”
他慢慢抬起头,慢慢将整个人暴露在顾枕澜的视线中。顾枕澜本想好好看看自己笔下的男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只瞥了一眼,便愣住了。
这张脸,化成灰他也认得出!
第5章
这张脸就是化成灰,顾枕澜都认得出:这不正是那个觊觎他的剧本、跟“顾恒”之死脱不开干系的林听涛么!
苏临渊是林听涛?难道他也穿越了,抑或仅仅是长得巧合?
端坐经楼中的顾枕澜神色十分复杂。他理智上认为“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接连发生两次的可能x_ing不太大,何况林听涛那个祸害看起来既不像要死的,也不像会植物人的。
……然而他感情上又无法相信自己的品位如此清奇,居然写出来了一个长着林听涛那渣男脸的男主亲儿子!
想到这,顾枕澜的脸色不由得又黑了三分。他觉得自己抱男主大腿的宏愿恐怕是无法实现了;就冲着苏临渊的这张脸,他能控制住自己不把他打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甚至有点理解他文中的那个顾枕澜究竟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给男主当大半本的绊脚石了。
苏临渊一声彬彬有礼的问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没见他脸上带出多少尴尬的神色。他若无其事地转身问三才子道:“三位世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暴脾气的灵修子哼了一声道:“还能发生什么,我们兄弟技不如人呗。那大魔头好不讲理,一言不合就要取人x_ing命!”
云宿子踹了师弟一脚,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你可赶紧闭嘴吧,这件事分明是我们不对在先。”
接着,云宿子将大致的前因后果对苏临渊讲了一遍,基本上做到了不偏不倚。苏临渊到底年轻,涵养还没修炼到家,听到山萃子招呼都不打就给人家弟子强灌记忆时,也克制不住地皱了皱眉。他身为晚辈当然不能说世叔不对,只好腹诽两句这位山萃子前辈的鲁莽实在……唔,不大符合他的年纪。
苏临渊把前因后果都听完后,沉吟半晌,然后对着半空中再次一揖及地:“晚辈身边有许多疗伤的丹药,泰半出自门中长辈之手,皆为上品,也许对小公子的伤稍有裨益。”
左右逢源,面面俱到,简直跟那姓林的如出一辙。想到这,顾枕澜的脸色不由得又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