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澜一听“客人”这两个字, 眼皮就不受控制地跳了两跳,因为从他仅有的几次经验中看来, 天机山上来“客人”绝没意味着什么好事。顾枕澜不由得有些担忧:“您可知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汉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哟,这我可不知道,恐怕你得去问戴姑娘了。哎,我说你瞎打听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干活去!”
顾枕澜只得连声应诺, 背上砍刀上山了。
顾枕澜哪里耐烦砍柴,他只要勾勾手指,木柴便能自动成捆地摞起来。顾枕澜心事重重地坐在根大树桩子上,忧心的情绪四散弥漫。
他自己也知道毫无道理, 来个把客人,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顾枕澜将柴送去后厨,难得勤快了一回,又到前院去帮着做迎客的准备。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汉子十分高兴,许诺事后要将新学的功法交给他。顾枕澜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只有些忐忑地等着迎接“客人”。
不多时,客人到了。
阿霁已在门口等着了,满脸的漫不经心。顾枕澜见他忽然换上了副笑脸,赶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见了来人,顾枕澜心绪稍定:他果然多心了,这二人应当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只看连凤楼那张臭脸的话,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访友的。
连凤楼一见阿霁,连寒暄也没有,直截了当地便骂道:“摆引魂阵,你疯了么!”
……多年不见了,连凤楼依旧是那个仿佛玉做的木奉槌。
然而这一回,顾枕澜却只想痛快地给他叫声好——他想骂那小混蛋已经很久了。
阿霁笑了笑,恍若未闻:“前辈远道而来,先进去喝杯茶吧。”而后他又对连凤楼身后的苏临渊点了点头:“苏师兄。”
苏临渊对他微微一笑:“沈掌门。”
顾枕澜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就是在他坠崖之前,阿霁和苏临渊的交情就很不错了,并不是这样疏离客套的关系。
难道这之间他们还生过什么嫌隙么?
顾枕澜一边想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苏临渊将手扶在了连凤楼的后腰上。
顾枕澜目瞪口呆:他竟然已的手了?壮士啊!
然而下一刻,连凤楼寒着脸,看着苏临渊一眼,苏临渊只好笑了笑,将手规规矩矩地放了下去。
唔,这多半是没得手了,顾枕澜颇有些可惜。
顾枕澜胡思乱想着,阿霁已将他们让进了正堂。
连凤楼一进去,便迫不及待地继续道:“阿霁,你真要摆的什么y-in魂阵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师父已投胎过许多次,说不定已过上了比这平静许多的日子。就算是这样,你也要重新将他这漩涡里来么?”
阿霁磨了磨牙:“投胎?”他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声音蓦地提高了:“当年那件事情他还没说清楚,他怎么敢去投胎!”
苏临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沈掌门,这也并不是他敢不敢的事情啊……”
阿霁恼怒地打断了他:“别说了!”
连凤楼和苏临渊对视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沈霁在这件事上固执得非同寻常,他们只好住了口。不多时,又有一人进来,对阿霁禀报道:“掌门,客人到了。”
这一回,连凤楼、苏临渊和阿霁一起迎了出去。
也是师徒二人,是观善真人带着柳南烟。连凤楼忧心地对观善说道:“他坚决得很,你快去劝劝他吧。”
观善真人苦笑道:“若说你同他还有些交情,我跟他大概就只剩嫌隙了。你都劝说不动,要我如何劝?”
连凤楼一时语塞:“这可如何是好?”
观善真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问阿霁道:“沈掌门,你是决心要摆那引魂阵了?”
阿霁很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观善真人又道:“即便阵法出错,生灵涂炭,天机山的基业毁于一旦,你也要摆么?”
阿霁淡淡看了他一眼:“不会出错。”
观善真人叹了口气:“好吧,你若是坚持,我也没有办法。”他又转向连凤楼,道:“我思前想后,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有个吃力不讨好的蠢办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连凤楼点点头:“我连蠢办法也没有,就照你说的做吧。”
观善真人对他一笑,对阿霁道:“既然你执意要布阵,我等替你护法,可好?”
阿霁一愣。
只听观善真人又道:“我们四人,一人守住引魂阵的一角。若是无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阵法出错……”
“我们便尽力将阵中溢出的魔气化解在我们手上。”
他这话说得轻巧,可谁都知道有多危险。能引得山河动荡的魔气落在活生生的r_ou_身上,岂是好消受的?尤其是观善真人那“尽力”二字,不就是以命相搏的意思么。
苏临渊脸色一变,强笑道:“前辈,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观善真人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对连凤楼道:“我早说了你这弟子不好,你看看他,胆小如鼠。”
苏临渊脸色铁青,然而连凤楼不说话,他也只得忍下这口气。
柳南烟自然听师父的,四个人就这么敲定了下来,各自准备去了。
顾枕澜偷眼看着,阿霁就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夕阳投s_h_è 下来一道缄默的影子。
是夜,顾枕澜又守在引魂阵旁。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晚,总算给顾枕澜等到了阿霁。
阿霁捧着一只木头盒子,模样珍重极了,想必那里头就是坐镇的法器。顾枕澜顿时警醒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东西,似乎不将它的模样刻进脑海里,誓不罢休。
然而将它的模样刻进脑海里也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充其量让自己待会儿容易寻它些罢了。
可是现在,如何进去这个法阵,却成了问题。
连凤楼、苏临渊、观善真人和柳南烟,已将引魂阵的四角都守死了,顾枕澜只有抓准阿霁一进一出的空档,才能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进入阵中。
阿霁入阵时,顾枕澜没动。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隐隐流动的白光,知道那便是生门的位置。阿霁人已不见了,那白光却没有一时半刻便消失,而是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不见了。
顾枕澜眼睛一亮。
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待会儿阿霁出来之后这生门也还会再开一会儿,他刚好能借着这个机会进去了。
至于怎么出来……还是先等毁了阵眼再说吧。
阿霁并没有耽搁太久便出来了。顾枕澜施了个障眼法,尽量掩盖住自己的身形,又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钻进了那即将消失的生门中。
顾枕澜已经十分小心了,然而在他与阿霁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阿霁还是猛地顿了顿脚步。他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三天的时间,这引魂阵里应当是个什么光景,顾枕澜早在脑内勾画了无数遍。他初一进来时还小心翼翼的,不过待他发觉这阵中果然与他所想的一般无二时,便轻车熟路地直奔阵眼的位置去了。
一路上是出乎意料的顺利,顾枕澜没花什么功夫,便已站在了那阵眼前。
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有重重保护,不过无论是外层寒光闪闪的滚刀阵,还是里面y-in气森森的摄魄珠,都难不倒顾枕澜。他此时只怔怔地盯着阿霁刚刚放入阵眼的那东西。
那竟是自己佩戴了许多年、最后关头亲手交到阿霁手中的掌门剑。
顾枕澜心中五味杂陈,出手便慢了一分;他虽然穿过了外层的刀阵,却不慎被摄魄珠散出的牵心丝缠上了手腕。
那东西缠绵极了,好似个欲说还休的忧愁少年,一层层地裹上来,裹得人无端心旌摇曳。顾枕澜虽然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却还是给它扰乱了心绪,这山上的过往,一幕接着一幕走马灯似的在他的眼前转了一溜够,转得人头晕目眩,心下酸软。
迅疾锋锐的刀阵就紧紧围着人转,这个时候哪怕分神须臾都是要命的。果然,顾枕澜的动作才那么一顿,立时就有一把刀自上而下斜着劈了过来。
顾枕澜发现时便已经晚了,他只能竭力将自己扭成了一个刁钻的姿态,拼着将小腿撞在刀刃上撞得血流如注,才护住了要命的脖子。幸好,刀锋最后只是掠过顾枕澜的耳际,轻飘飘地割下了他一缕头发来。
顾枕澜抚着心口,轻舒了半口气。
劫后余生。刚刚经历了精神极度紧张的瞬间,是个人都难免有片刻松懈,顾枕澜也不能免俗。
因此顾枕澜也就没看见,有一张大网正兜头罩了下来,悄无声息的,已近在咫尺了。
第90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被一张大网兜头罩住时, 还保持着一脸茫然的神态。要说这网做的可真是下了血本的,纵横交错的一道道绳索,全是捆仙绳。丑是丑了些,却完全当得“价值连城”四个字。
顾枕澜暗道不妙,赶紧挣脱,谁料这网子越挣就捆得越紧。而更加不妙的是,因为引魂阵的四角给人牢牢把守住了, 阵中灵气流通不畅,他体内真元也跟着受了影响,竟是被这死物给越缚越紧, 彻底挣脱不得了。
而就在这时,已有脚步声渐渐近了。
守阵的四人因为阵中机关被触动,便都进来查看;就连阿霁,也不知怎么的又折了回来。顾枕澜真元被缚, 伪装和障眼法自然也撑不住了,狼狈地露出了原本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