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谷两年的时候叶云景拿到了第一份兵权和第一枚虎符,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将谢桢从名册上除掉,从此之后谢桢还是与他并肩同行为他出谋划策,但却从未再被人注意到过,叶云景从恶谷狼的阶职一步步爬到顶,数年期间招惹无数仇怨妒忌,无一牵扯到谢桢。
叶云景用了五年打下威望,谢桢从那时起就无需再日日殚精竭虑为他筹谋,叶云景在江南为他买下一处靠山的院子,谢桢本就喜欢山水间的清静,所以闲时常在江南的隐居休养,战时与他通信献计,只有赶上紧要关头才会亲自去找他。
谢桢也是在江南碰到谭征的,二十出头的青年天策高大英武,与叶云景那种富家公子哥的俊秀截然相反,谢桢偏好的一直是孔武硬气的武人,谭征那会年轻气盛,气魄凌人,谢桢鬼使神差的被他勾去了魂,这一陷就是六年。
谭征只当他是个寻常的万花弟子,时常一走就是大半年,打过几场恶战之后再带着满身血污回来,他们相处的还算融洽,谭征身上有上位者惯有的通病,他觉得谢桢看上去温文尔雅甚至还有几分文弱,所以很少跟他提及外头的事情,一是怕吓到他,二是觉得他不会懂。
他们就这样过了六年,谢桢起先是因为谭征的上司与叶云景并不是一边的,所以不能细说其中缘由,而谭征之所以能在那场内斗里看似孤立无援的活下来,其实也是他在暗地里动用手段机关算尽。
之后谢桢想说也没机会再说了,谭征回来的越来越少,叶云景接管恶人谷以来一直主战,谭征杀得兴起,一年里有近十个月都在前线,谢桢其实可以调他回来,但还是想顺着他的心思,只是多调了些人手去谭征那边保他平安。
然而他终究是留不住谭征的,两年前谭征跟他彻底断了音讯往来,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然而即使是他耐心等到战事结束,谭征也没有给他只言片语,谢桢玲珑心思能猜到七七八八,他抱着一丝希望又等了大半年,等来谭征一封薄得可怜的信。
谢桢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他知道自己的x_ing格确实不是谭征喜欢的那一种,他太过安静寡淡,不是能陪着他冲锋陷阵的人,所以去年探子告诉他谭征身边又有人的时候他不是很吃惊,他本以为一定会是个骁勇善战的丐帮或者苍云,但他没想到谭征选得居然是个清秀内敛的纯阳道子。
齐湛二十出头,和他在谭征面前的身份一样,也是个不涉阵营初入江湖的年轻人,他找人绘了齐湛的画像给他,清修多年的道子,生得是眉清目秀的一张脸,师门一脉静心习剑修道,与任何江湖势力都没有瓜葛,齐湛在身形上甚至还要比他矮上半分,单薄一点,与他以为谭征应该喜欢的那种人截然不同。
叶云景几年前就告诫他跟谭征在一起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他一厢情愿置若罔闻,而今沦落到怨恨甚至嫉妒的丢人下场,谢桢本可以强迫自己尽可能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他一向有很好的自控力,然而齐湛的凭空出现,终究是让他不甘到发疯的地步。
谭征的失踪对恶人谷没有太大影响,叶云景这些年看似宽厚善待手下,实则所有的兵权都在自己手里牢牢握着,少一个谭征自然有更好的人顶上,谢桢为了保证自己的私情不会影响大局,特意亲自到瞿塘峡驻防一段时间。
他离开昆仑之后先回了一趟江南带些衣物行李,再跟着谷里的商队去瞿塘峡,同行的人里有个白净稚气的天策少年,眉眼间带着点没长开的稚气,着轻甲红衣,胯下是白马良驹,谢桢一时好奇问过左右,才知道那少年叫季恒,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
季恒是个十分活泼的x_ing格,许是因为年岁小所以没什么心眼,简单率真的一个人,能看出来是被好生养大的,他甲里穿得那身红衣用得是最好的布匹,柔软贴身,全江南只有一家布庄能做,谢桢的衣裳一直是这个料子,叶云景在那布庄里还有三分的股份。
谢桢虽说是在谭征身上解了怨气,但还是难以释怀,他情绪一直不高,时常也会独自出神许久,季恒也不知道是不会看人脸色,还是太过纯善,一路上都想尽办法的往谢桢身边凑,他还没长开的身形已经比谢桢高一点了,谢桢对这种半大的孩子懒得恼,也就随他去了。
后半段路说起来也是啼笑皆非,季恒大抵是个没出过远门的人,从扬州还没有走到巴陵地界就开始水土不服,每天上吐下泻的折腾,谢桢给他把脉问诊也没得治,只能饿他几天让他自己缓。
季恒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饿了半天就面如菜色,破军甲的红翎箍在头上蔫巴巴的垂在脑后,谢桢看不过去只得让他歇进自己的马车里,季恒卸了甲衣散下头发看上去就更稚气了,谢桢不止一次的觉得这孩子绝对不是有什么仇人恩怨要投奔恶人谷,应该只是跟长辈家里赌气闹离家出走的。
谢桢的本x_ing其实还算亲善,他将自己的薄毯让给季恒盖着,马车内里一分为二,中间拿个垫子隔上,倒是相安无事,至于少年人睡糊涂了总爱往他这边滚,他也很是大度的能忍则忍了。
商队是小半月以前到的瞿塘峡,季恒作为刚入谷的新人只能住在据点外围的木屋通铺,他身体一恢复就重新来了精神,刚好谢桢平日饮食偏好清淡,后厨被人提点过,对他的膳食一向暗自精细打理,管事的大师傅又见季恒还是个年纪小的孩子,路上病得连腮帮子都瘪了,所以也就难得好心,每每给谢桢做饭的时候总会带上他的那一份。
季恒惦记着谢桢一路上照看自己,觉得欠下了人情,眼下算是寻了机会可以回报,每逢饭点就跑去后厨拎着食盒往谢桢房里跑,他的基本功很好,转眼的功夫就能从后厨一溜烟的跑到谢桢的房里,食盒里汤汤水水一滴不洒,饭菜也都是刚出锅的热度。
乐于献殷勤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抱有目的暗藏心思,一种是天x_ing使然待人和善,谢桢相信季恒是后者,十七岁的少年心思单纯,整日都乐呵呵的拎着食盒往他房里跑,有时候跑急了还能被门坎绊一跤,摔下去的时候连脸都不护,而是双手举高食盒生怕把他的饭给洒了。
谢桢总归是心情不好,而季恒身上透着一股子天真可爱的劲,他就全当少年是一只可以拿来解闷的小n_ai狗,偶尔还会听他讲些傻里傻气的杂事,季恒是个很有家教的人,虽然活泼闹腾,但在他面前板正的很规矩,开口必恭恭敬敬的称他先生,有礼数懂避嫌,一双眼睛从不往他桌上的纸张书卷上看。
谢桢的小书房素雅精致,莫说现在是叶云景当权,就是当年颠沛流离时叶云景在银子开销上也从未让他受过半分委屈,小到笔墨纸砚,大到床柜屋子,瞿塘峡这边所有的布置都是叶云景命亲随做得,看起来低调素净,但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季恒快步穿过廊下砖石铺成的路面,谢桢所在的小院子颇为清净,他迈腿越过门坎就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书房的窗户未关,他下意识握紧了食盒的横栏,面上多了两分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傻笑。
墨衫男人长发披散,略显苍白的侧脸俊秀之极,谢桢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凤眸含光,藏匿星辰,季恒腾出一只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又再三理过领口才轻叩门扉等谢桢开口让他进屋。
半月前他在喧闹扬州城里惊鸿一瞥,谢桢那个斯文瘦削的身影就再也没能从他脑海里消失掉,后来当他发现那文弱瘦高的先生居然是与他同行之人的时候,他兴奋坐立难安,搂着自己的爱驹絮絮叨叨了大半个时辰,惹得那生x_ing温润的里飞沙都忍无可忍的撅了他一蹄子。
季恒初入江湖,没见过世面,但他笃定谢桢应当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那个人了,他听见谢桢停笔起身来给他开门,雕花的木门向内被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缓缓拉开,季恒眸色晶亮咧嘴笑开,无论是第几次看见谢桢,他都难以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
“先生——先生!我来给你送饭了——”
第02章
清炒野菜、芙蓉水蛋、豆豉鱼茸、外加一碗白米饭,季恒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去桌上,锻炼充分的小臂绷得紧紧的,生怕洒出一滴汤水。
今日格外的潮,谢桢随手关上房门怕s-hi气沁了书本,门扉发出吱呀的声响转瞬合拢,他着一身宽袖墨衫,脂玉一般苍白光滑的皮肤随着抬臂的动作尽数袒露出来,季恒偷瞄了一眼就臊红了领口遮掩的脖颈,幸亏他一会要出去巡逻穿的是贴身软甲,不然非得像个煮熟的螃蟹一样。
“先生,我还看见有这个菜,他们都抢,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我,我给你拿了点,你尝尝看吗?”
季恒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些不温不火的态度,即使是年岁尚小他也懂得在心上人面前不能出丑露怯这一道理,少年板板正正的挺着脊背,发箍里CaoCao盘起的头发还有些毛躁,他从食盒底层端出来一个白瓷碗,上面还很是细心的倒扣了一个碟子。
碗里是辣炒螺蛳,激流坞临河,这东西本该是下酒的,大口喝酒大口吃r_ou_的武人都觉得这东西r_ou_少吃着不痛快,可偏生后厨的大师傅有极好的手艺,一筐螺蛳洗净辣炒,香味能飘满整个据点,惹得一群人馋虫作乱,非得抢一小碗自己找地方嘬去。
季恒是个很细心的人,他担心谢桢不喜欢这股辣味,盘子就是专门拿来隔绝味道的,谢桢能看出这碗螺蛳是小孩专心给他挑得,螺蛳壳上看不见本该沾着的辣子和姜末,每个螺蛳的个头也都不小,不是厨子特意给季恒开得小灶,就是季恒杀出一条血路自己去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