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就此一直不变,两下倒也相安,可袁朗夙根厚重,自有福缘,光彩岂是俗世所能遮掩。没过几年,就得仙缘遇合,所拜师父就居于天山虎峰玄冰岩,名叫陆成,也是个有名散仙。本意只想收袁朗一人。可收徒时田鸿也在旁边,目睹神迹,心痒难熬,认为是仙家就可长生,再学些呼风唤雨法术,日后名震天下,享利不尽,比拘于一隅,当个小村主强了不知多少倍去。这样好事,怎可让袁朗专美于前,便也跪在一旁苦求收录,并示意袁朗相代求情。袁朗也觉兄弟间就该成败一体,荣辱与共,田鸿既有此愿,一同学道,互相扶持,自然是好。还未开口求告,陆真人看他一眼,微笑道:“人各有命,不可强求。我再收徒不难,可你那兄弟天资禀赋虽还来得,心术不堪匹配,夙孽更是深重,就在这世外桃源做一凡人,还可望平安终老,如能勤谨修积,多行善事,结些缘法,来生也不是没有机会。此刻强行学道,命中魔孽难解,用心再一不正,将来绝无幸理,且所学越多,受报越惨,一点残魂都未必留得住,岂不是欲求上乘,反遭其害?这且不说,你跟他又大不相同,福缘至深,就我虽暂时为师,也只能传你正教中扎根基的功夫,再往深教就不够资格,我三四十年内便要兵解转世,你到时另有去处,至多再转一劫,未来成就无可限量。此际生此好心,为他求情,殊不知是给自己将来添重魔难,却又何苦。”
袁朗感师期爱,但仍是道:“未来之事也非一定。只要心志坚定,努力虔修,照样可以转祸为福。田鸿兄弟也非不好,只是出身富贵,心高气傲,难免有些积习,可待人却是热情,只要有心向上,再以师徒兄弟情谊感化,未见得不能成就。至于于我或有妨害,本来修道人就是逆数而行,灾劫险难从不在少,唯有迎难而上,与之相争才是正理,即便本事不济,至身殉道,也是命该如此,我自甘之。而只要修行得道,些许妨害无关大碍,总是看我自身,何以怪罪旁人。况为人当重信诺,此事我已答应,就该办到,师父既说不难,还望成全弟子心愿。”再四苦求,真人看他心意甚诚,笑道:“难得你如此明理,又是为友心热,再不应允,倒是为师薄情畏事。好在魔难虽难躲过,尚存别的因果,于你别有益处也说不定。暂时就依他心意,一体收录,但须谨记修道不比在家,天意所规,诸般大忌,稍有违反,即惹祸上身。成败多出心念,善恶一瞬,还当好自为之。”便将两人都收归门下,带往洞府修炼。
陆真人所传,乃是玄门最基本的功夫,讲求先难后易,固本培元,且有意磨练各人心x_ing毅力,头几年只教坐功和一些呼吸吐纳法门,炼去十分枯燥。田鸿先头期望太高,以为一经拜师,就有升仙之望,又向来自负聪明,总想着尽快炼就身惊人法术,不但盖过袁朗,且凭此横行天下,如何如何。岂料非但师父不教法术,每日还需挑水劈柴,做些极劳苦的杂役,再就只是终日枯坐,想象中桂殿兰宫,各色宝物,甚至仙姬神女一概未见。先是师命所规,暂不许外出,日常相对只得三人,而所居在高山险峰之上,仅是个普通石室,除些简单坐卧用具外,四壁空空,别无所有,吃的也只山粮黄精和些野果,没见半点荤腥。田鸿家境殷富,以往饮食起居样样舒服,享受已惯,突然换了这样清苦日子,勉强捱过一两天尚可,时候稍长就即厌烦,即使天天打坐面壁,也总静不下心去。几次想偷跑下山,却因见袁朗入门以来颇为自得,无论劳役静坐,都是勤勉用功,压根儿不在乎条件好恶。有时做完日课,闲谈时听出自身有些抱怨,不但不生心附和,反相劝导,只说深山修道就是如此,修仙途中荆棘遍地,屡多劫难,不将心志磨练,日后怎么应付。砍柴挑水看似苦役,实乃外功基础,而面壁静坐,炼气归导,又是内功根本,内外并行,正是炼剑之先决。入山几月,累虽累些,已觉着身轻力长,精神也健旺了许多,可见有所成效,一旦将此坎过去,根基牢固,再学别的自然容易。你我兄弟既有意拜道,自该虔心,能得入门就是不世仙缘,切忌浮躁,不可因一点劳苦而生惰心,半途而废,眼前机会放过,想要回头可就难了。田鸿虽不以为然,却不肯在袁朗面前丢了面子,又因此番得蒙收录,多仗袁朗之力,怀疑真人对己并不看重,也许只是碍于情面,随口收徒,并不打算授以实际,所以才想了这么个主意拖延,故示艰苦,以使自己灰心。等自己逃下山后,再教袁朗真正功夫。若真如此,自己岂不白受辛苦,还落人笑柄?决不能让其就此得逞。抱着这些念头,连强撑带取巧,虽然没啥大的长进,居然也坚持过整整三年去。
到得第四年头上,真人正式传授两人道法。田鸿此时方打点精神,勤学苦练,可惜为时已晚。前面没能好好用功,根基所扎不牢,私心又重,满腔欲念,诸多杂想,无一不是修行阻碍。仗着天生聪明,勉强应付,虽也学得不少,却是越来越见吃力,常常一个小题目,耗费数日都不得参悟。反观袁朗,却是一学就会,稍点即透,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进境之速简直难以想象。再与之相较,别说将其盖过,就连初上山时,二人武学水准大略相当的状态都无法保持,眼看着就差开一大截。田鸿本是个量小善嫉之人,自视又高,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也不去考虑个人资秉心x_ing上的差异,更不会反思是否当初功夫所下不够,反因陆真人心喜袁朗进境,屡加夸赞,愈发显出器重,虽未明说自身不是,相待却似乎差得多。于是认定真人偏私,抬爱袁朗,压制自己,暗中不知私相传授了多少,否则绝不会如此状况。不满至极,又将早年对袁朗诸多忌刻念头勾起,渐渐视之如仇,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他此际别的不行,心机城府越见深重,知有真人在上,神目如电,明察秋毫,自己存了这不轨之想,稍有异动就被看出,必先受惨报无疑。并且自身本事不够,在此门下也似再练不出什么名堂,此际绝非袁朗对手,非等另有遇合,学成之后,不能报仇。因而不敢泄漏丝毫,仍装得对师恭谨,用功勤奋,待袁朗也似比以前更好,暗中却在留意别的机缘。
似此日习道法,谨慎修持,偶尔下山积些外功,很快过得三十余年,在人间是长久岁月,仙家眼中不过弹指,袁,田二人已入道门,均可驻颜,各自仍是少年样貌,心x_ing也未大改。正是剑术有所小成,还待往深研习时候,陆真人劫运将至,果如前言,自去觅地兵解,不许二徒跟随,只送至洞府门外即止。袁朗感怀多年教诲,师恩深厚,望其远去,长跪叩别,情状多有不舍,田鸿亦随后跪拜,心中却是窃喜。
真人行前,曾言二人道法未成,还需另觅明师。除各留赐有飞剑法宝外,一人还有一封荐函,令去往投之师并不相同。着田鸿去拜的,也是一海外散仙,于北海尽头一小岛之上隐居。给袁朗所荐就是铁路。二人各将留函看罢,田鸿认定陆真人偏心藏私,此时甲乙更见,同是一师之徒,就改门庭也该一样,为何却令分别投靠?定是将好师父留给袁朗,却随便找个人来糊弄自己。以前在其门下,忍气吞声也就罢了,现人都已经转劫,哪里还用再受其辖制。便跟袁朗商量,不找自己应拜师父,二人一路去投铁路。袁朗不愿违背师命,再三劝阻,田鸿只不肯听,最后干脆装起可怜,只说你我兄弟情分深厚,已经同门共进这么多年,再投师也该在一处才对,如果就此分别,各自修行路长,也不知何年月才能再会,岂不有违当初结拜誓言?且半路投师,非同本来,万一先进同门欺生,两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袁朗被这一言感动,未能察其深心,终于还是答应。至于后来发现有诈,幸得自身机警,防范及时,才未吃亏。由此感慨于恶人j-ian狡,为免再上类似的当,不仅在查看他人品格心思方面大有所进,自身言行也学狡猾,虚实相并,非再三体察,确定诚厚无伪,可堪交道者,不以真意相对,就都是后话了。
当时二人一路,往铁路所居苍狼峡而来。因其地处幽僻,本来难得寻见,二人去时又偶遇不平,袁朗为了救人,中途改道,回来时不慎将路走岔,不但与苍狼峡越行越远,还误入魔教长老,旸乌老人于青珂峪所设魔宫。其时老人恰好外出,宫中除一干侍从外,就只老人独生爱女。因为老人近年受佛法感召,自悟前非,隐迹潜修,轻易不传消息,一些心怀不轨之徒误认为有便宜可占,觊觎魔宫异宝,时有偷潜入宫,妄图偷盗举动,还有些仇家也常借机来犯。魔女常见恶徒嘴脸,心早厌烦,这日刚打发完一伙人,气还未平,听得宫众来报,又有两少年飞入谷峪,似为魔宫景致吸引,沿途说笑观赏,流连不去,就快闯入禁地。虽觉跟以往人等行径略有差别,却以为凭乃父在魔教名头,正经修道之士不会不知,真有事来访,老远就会请禀通传,似此硬闯,可见还是生人,也许是故意做态,麻痹宫众,仍将二人当作恶党偷盗一流,急怒之下未及细察,先发动宫中埋伏。顿时就有重重魔光血焰,夹杂万把金刀飞针,由四面潮涌,将二人团团围住。这类魔教毒刑最为惨酷,即便魔女心存善念,并未全部施展,压力仍是难受。初意二人必定支持不住,等见所用飞剑法宝竟颇神效,可为二人免去魔火焚身之厄,已在吃惊,再一细看,才发现路数竟是玄门正宗一脉,方觉可能误会,便将埋伏稍止,现身问话。
此处却该论袁朗的不是。若说清楚系走错了路,误闯至此,再将来历明言,魔女向通情理,既知二人初出茅庐,师长又新故去,不明魔宫来历也属正常,必定不再为难。而魔主不在宫中,依宫规也不会将二人留下,最多稍稍赔情,送件宝物就行放走,魔宫禁设神奇,可将人直送千里而外,哪里还会有后来乱子。也是袁朗年少气盛,无端受此灾厄,心头愤懑,不但不言来历,还多说了几句讽刺挖苦的话,魔女x_ing虽温和,也被激怒,重又发动埋伏,扬言不为取二人x_ing命,只要伏低告饶即可放过。袁朗本来傲x_ing,又见对方诸般手段出自魔道,也是认定非人,怎肯服软。当时二话不说,两眼一闭,强忍住身外奇痛,就在层层血焰金刀压迫之下打起坐来,连点吭声都没有。
田鸿心思,又自不同。一来也是好强,袁朗话已出口,就为防其看低,也不可能出言求饶。二来则是色心作祟。早先在家时,翩翩少年,风流自赏,就曾与中意女子暗通款曲,包括后来拜师,亦有为刘,阮天台艳遇情致,早盼着能把个仙女娶到手。惜山居多年,无法遂愿,一见魔女生得雪肤花貌,美胜天仙,魔教装束,更与常不同,腿臂皆裸露在外,香肩无遮,玉足坦赤,遍体珠光环绕,真个娇姿妩媚,艳丽无铸,虽处敌对,并且稍见即去,也不禁为之神魂飘荡。知道越是这类见识多广,本领出众的女子,越赏识胆勇骨气,如真依言求饶,毒刑可免,必被视作软骨头没出息,再想亲近,无异做梦。反正看其意思只是赌气,不会真正伤害,而一旦得其青睐,不光得拥美人,还能从魔宫捞得不少好处。利弊权衡,当然是暂忍一时来的划算。便也强摄心神,一味随同苦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