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说高城,见两人一猿走远,这才眉头一皱,问史今道:“这就是王叔所说,日后得力之人?怎的这般没用。”史今笑道:“话不是这样说。他资质可不差。而且据我一路观察,着实言动光明,义诚忠厚,更兼副狭义心肠。我辈中人最重还在心x_ing,其余只要肯学,断无不上进的道理。何必为一点小事,这样大动肝火。”高城冷哼一声:“小事?这种小事最能见大。你也知心x_ing重要,可这心x_ing不是光老实就够的。道途多艰,磨难重重,缺乏胆勇定力如何能行。现只看到阿雪就怕成那副德行,等将来下山行道,都不说碰上妖魔邪道,就厉害点毒虫恶兽又该怎处?也吓得往人背后藏?没得丢咱齐灵峰脸面。”史今知其x_ing情,况三多举动的确失措,只有日后再教,不急在一时,想了想,就又提起另件事来:“对了,七哥,我这次去,碰到好像苍狼峡的人。”高城一惊:“苍狼峡?铁叔门下?”史今道:“正是。今番接人,等我赶到时,见河边早有人隐身在侧,路数与咱们近而不同,极似铁师叔一脉,当时已经起疑。后听三多说了他们投店以来故事,那人至少跟他们一夜,还曾示警,行径也与以往差不多,这才断定就是。七哥,你可能猜出他们来意,为何会对他俩一路暗护?”高城道:“这却难猜。也许是对当初事愧疚,意欲即此补过?”忆及往事,不由叹道:“虽说长辈间事,不该我等小辈议论。可二老如此下去,也真让人看着着急。当初丁师兄那事,铁叔是狠了些,可说到底还是他自身意志不坚,甘于堕落,已经再难回头,铁叔清理门户,原在分内。只是王叔早知师兄夙孽过重,命浅福薄,无如师徒情深,爱之过甚,总还存扭转定数,人力胜天之望。偏铁叔不愿他受此连累,将人要到自己门下,却不多加规劝,放任自流,终至被邪魔引诱,入了歧途。铁叔再一将人斩杀,王叔恨他太不顾及情面,也不肯给改过机会,一点余地不留,就此反目。听说铁叔近来也悔当年气盛,做得太过,有心修好,都因王叔外和内刚,一旦执拗起来,谁也劝转不得。不然怎会不光自身断交,连咱们这些门人弟子也严禁跟他门下往来,说是怕再被诱骗了去,惹祸上身。所以一直不能如愿。其实他门下也还都不差,即以那年所遇齐桓论,咱门中不及他的就有许多。听说还有几个比他还好。本来两家同门,彼此往来切磋,那该多好,如今这样,真叫人无奈。”史今也叹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孽缘牵引,纠缠所致。殷鉴不远,怎不叫人心生戒备呢。”高城不知史今此行,去时曾遇异人告以机密,自身情劫将至,恐难应付,本在暗自相替担忧,现提及当年同门隐秘,恰勾动心事,故作此叹,以为指的史今自己和同门师弟伍六一一段情缘,于是笑着开解道:“这气叹得稀奇,你和六一事如何得比。像你俩这样以至诚将情分化解,同栖双修,日后共证仙业,正是咱门中一段佳话,早就明了的事,难道如今还有顾虑?再这样唉声叹气的,留心那傻小子误会,你又心疼。”史今知他误会,又不好明说,只得笑笑含混过去,借题去看六一,后事不多赘述。
仙山岁月,逍遥易过,转眼就是一年时光。成许两人也已在山中安身。这一年间,成才进境神速自不消说,就许三多悟x_ing虽差了些,记x_ing却是绝佳,并因知己不足,用功格外勤勉,居然也学会不少法术本领。跟同门相处也颇亲热,只还有些敬畏高城,却又极依恋史今,常因所学艰深不懂了而去缠着求教,一次两次还罢,时间一长,第一个史今身边伍六一先就不满。他俩人本是双爱侣,为偿宿愿,也不知经过多少艰危险阻,总算师尊降意,同门祝福,彼此早已有约,只待内功完满,就共同出山修积外功,遨游云表,笑看烟霞,做对神仙眷属。万不料史今奉命出山一趟,带回个许三多,x_ing既憨直,想到就做,又过于知恩求随,凡对自己好的,都视若依靠,有机会就缠住不放。更不会看人眼色,每日除了成才就找史今,成才初入门中,心高志大,去时往往正在用功又或跟别的先进同门讨教,无暇他顾,因此倒是寻史今时候为多。六一见此情形,如何能忍,虽说修道中人不同世俗,无有燕婉之想,却也惟其如此,情分更厚,屡生缠绵,几世相随尚嫌不够,必要克危化难,合籍双修,仙福共享,青春永驻,搏个地久天长才趁心意。日常课业本来繁重,为此一念,不得不越发努力,只管同行同止,形影不离,却多是相对用功,私话时间少得可怜,等到好容易有了空闲,齐灵峰附近一带得天独厚,景致宜人,正该相携游赏,共话情缘,却偏偏被个呆呆木木的愣小子给搅散。几次想不理会,拉上史今离开,无奈何史今最是心软,只要见了三多眨着眼可怜巴巴,手足无措的样儿,总不忍抛开就走,每每不顾六一气闷,对三多详加指点,反回来还要教训六一,说同门一体,本来无分厚薄,你我情分独好,固然幸事,却不可因而忘本,对他人冷淡。三多初学,灵智未开,进境慢些也数常情,你我做师兄的正该提携教导,怎么反而视若畏途,避之犹恐不及?我知你那心思,是想多跟我在一处,可事有缓急,彼此心意早定,来日方长,何必急于眼下。有空多一起指点三多,令其进益,才是同门应有之谊,也不枉我待你一番苦心。如此这般,每每将六一说得无言可对,想发作是舍不得,不发作是忍不住,憋了满腔火无处宣泄,最后只得抱个坛子跑去找高城喝闷酒。高城最是宝贝他这俩师弟,当初为他俩明明各自苦恋,又都不愿对方为己延误道业,刻意求避,却又情丝沾染,避而无用,反更伤怀,闹得太凶,实在看不过去,两下里撮合,出力不少。现见其不和,甚是忧心。况对三多早有成见,也为六一不平,私下找史今说过两回,总因其貌似温和,心实倔强,认准的事,谁都拉不回来,况也确实光明正大,无可非议,高城也不忍太拂其意,只愁无善法可想。本打算实在不行,由自己亲身教导三多,管住了人,少给史伍两个添麻烦,然时机不巧,恰值齐灵峰主,众人之师王庆瑞应几好友之邀离山,事甚紧要,短期难归,这一来,门中大小事务多落在高城身上,也就无暇再管许三多好赖。只得先任他们自行处理。想着这两人刚柔相济,智计本领皆出人上,又是久经患难,情意深重的爱侣,就有些意气,终无大妨,一个许三多,还闹不出太大事来。孰知言不可过满,人不可自信,高城一念之轻,许三多终是惹出祸事,无心之失,较常更烈,非但害了史今,还将高城自己也赔了进去。
论及此事,也属诸般凑巧,史今命中该当一劫。这日同门师弟甘小宁省亲归来,路过离山四十余里一山谷时,见下方似有彩烟升腾,那烟极薄,小宁飞行又速,晃眼即过,因此只瞥到淡淡个影子。当时并未多想,回山见过众人,顺口一提,史今却留了心。暗忖那是当地从未有过之象,来路可疑。齐灵峰地处深山,本身固是青天碧嶂,山灵水秀,可出山不远就入西南疆域,不但山水险恶,迥乎不同,无论沼泽泥污之地,还是密林丛菁之区,常生蛮烟瘴雾。这类天地间y-ins-hi恶毒之气,最易滋养化生毒虫怪蟒,虽然天地自具生克之理,凡此毒物,多数也只在y-in潮瘴区生存,终生无法出山害人,且生x_ing凶残,往往不俟长成便已互相残杀而亡,可事有例外,偶尔跑出一二,再浸润了天地精华之气,日久通灵,多半就成祸患。此类精怪惯会吞云吐雾,小宁所说彩烟形容正与之同,莫不是真长出什么,来此为害。有心弄个明白,因此叫上伍六一,准备同去探看。
恰值三多又来求教,问明两人去向后,也想跟去。史今知他近日刚学得身剑合一,能够飞行。以往见同门上下青冥,游行自在,暗中羡慕已久,况在自身功行到了火候,可以单独离山行道,择地建府前,只要能够御剑飞行,再有师门所赐一二法宝防身,只不时间太久,偶尔出山积些外功,长长见识也属平常。成才都已去过两次,并还归家一趟,回来说起途中见闻,大有洋洋自得之意。三多虽因天x_ing质朴,为友情热,毫无妒忌之念,只有替他高兴,可人谁不望上进,也早期盼能有此一日,自家面前时有表露。现既学会,自是渴望试练,于情于理,也该给他个机会,好在离山不远,一切便宜,又有自己跟六一携带,就有事也好应付。于是答应。六一也只得听话。
三人同行,很快到达小宁所说山谷。地方成‘丁’字形,两条谷径纵横相交,都是狭长幽深,Cao木十分繁茂。为免真有恶物,被飞剑破空之声惊到逃窜,便嘱咐三多,都将剑光歇止,只运道家罡气,使轻身功夫。先到横的那条,沿崖壁上下搜索一阵,并未发现异样,正想转换方向,忽听一声轻响,又是几声惨鸣,回头望去,半空两只飞鸟直直坠落,方向正在山谷另端尽头。每只鸟身上,还缚有几束百十丈长,细不可辨的彩线。史伍二人俱多见闻,一见此线,即知异类元丹幻化,非寻常毒烟邪雾能比,照此看来,谷内所藏必是修为年久,有了一定功侯的精怪,却不可大意。看崖壁正中突出,有一天然石栈,正顺崖而行,直通尽处,便飞身攀附其上,由史伍二人一前一后夹带三多,隐去身形,沿路悄悄掩向地头。
到后还未见物。先闻得股子腥味,再向飞鸟落处看去,正当对面,离地约层楼处有一洞x_u_e,并不很大,从己方所藏角度望进,只得黑黝黝一片,似乎不浅。洞口趴着一物,只露半身,后半全藏洞内,不知其形如何。以洞外半身而论,好似蜥蜴类怪物,头圆而扁平,色做青灰,其上遍布细鳞,一张阔口紧合密缝,只中间稍有空隙,将条尺许长双叉红舌不住吞吐。腹下除两只又粗又硬,坚若精钢,爪指锋利的前肢外,还有不少小肢,紧紧钩住身下土地。最可怖十余只怪眼,尽数长在头顶,红光四迸,不住开合。在此物身外,散落不少白骨残骸,想都是被吞吃的鸟兽所遗。
史伍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伍六一低声道:“想不到是这么个东西,除它不难,须防逃走,善后也要当心。”史今点点头,还未说话,三多已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难看?”惊讶所致,声调未免高些,史今忙一把捂住他嘴,低喝:“小声些!”小心看看,并无惊动,才放开手,仍悄声道:“这叫地蜃。身躯庞大,x_ing情凶猛,力气也大得惊人。只是天生有股懒x_ing,又喜欢石居,往往藏身山洞石窟之内,经年不动一步,只靠所喷毒烟或内丹幻化引诱攫取鸟兽为食。只是它既有这特x_ing,按说只会在一个地方终老,看这只年头也已不小,如是本地自生,咱们离得那么近,怎会一无所知。而且从周边残骸情形判断,也应是刚到这里不久,怎么来的还不知道。这东西猛虽猛,除所喷毒烟外伎俩有限,内丹也非我等飞剑敌手,可只管痴肥懒惰,一旦遇到敌人,自觉难以抵抗,逃时行动敏捷,不输鹿兔。如从洞中窜出,不留心很容易被他逃走。尤其此物周身剧毒,即便杀死,毒并不会随而散去,仍旧遗害生灵不说,这类毒物最为左道中人喜欢,常用以祭炼,见之必夺。一会儿如果处理不当,哪怕只小段残尸遗留在外,只被那种人发现得去,就是祸患。”话还未完,伍六一冷哼一声:“说鬼鬼到,又来添麻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