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 作者:思梁【完结】(35)

2019-06-11  作者|标签:思梁

明夏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管教的非常严,有位女官整日跟着她教她举止礼数,明夏乖巧听话,做的一丝不苟,很小就有公主的威仪,不过这威仪一见到高城就什么也不剩了。

最开始明夏只是哭,后来被欺负的没办法,她开始反击,两个孩子相差不大,打起架来很是惨烈,磕青额头是常有的事,以至于后来,皇后不得不发布懿旨明令不许两人见面。

孩子就是这样,见面了打,不见面又想,两人没分开几天,又玩到一起去了。

后来,景佑出生,高城有了弟弟,能玩的东西更多了,和明夏渐渐疏离。明夏喜欢的东西,都是高城不爱的,除了琵琶。

少年时,明夏和高城的唯一联系就是琵琶。两人都在徐先生那里学琵琶,一坐一下午,除了弹琴还是弹琴,话说的并不多。

十五岁那年暮春,徐先生身体不适没有来上课,明夏弹了会儿琵琶就困了,伏案酣睡。

睡醒时发现自己身上披着高城的外衣,明夏站起身,走到门前。绿柳在梢,落英满地,高城在练习刀术,劈、挑、抹每个动作都做的利索漂亮。

明夏抱紧衣服,坐在石阶上,暖风吹来,柳絮濛濛乱扑,雪白的絮花钻进明夏怀里,软粘腻痒,拂之不去,拂去还来,搅得明夏有些气恼,连白 皙的脸颊都红起来。

这个从小欺负她的表哥,其实是个心肠很软的人。

小时候,在花丛里玩,遇到毛毛虫,他会把明夏挡在身后。

明夏不小心摔坏了宋汍澜的砚台,皇后问起来,他会站出来说是他弄坏的。

甚至连琵琶,也是因为明夏他才学的。

徐先生曾是皇后的老师,脾气又硬又倔,对人非常苛刻,明夏学不会,他便不许她吃饭,明夏在皇后面前哭诉,皇后说,徐先生是为你好,母后也是这么过来的。

明夏不明白,做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学乐器,天下乐器那么多,为什么母亲一定让她学琵琶,还找那么个铁石心肠的老头教。

越想越委屈,明夏大哭不止,高城哄不住她,便对她说,我陪你。

明夏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高城。

高城拍着胸 脯道,他再骂你,我替你扛着,你别哭了。

从那天起,徐先生有了两位弟子。高城信守诺言,每次琵琶课都来陪明夏,风雨无阻。

高城练完刀,见明夏醒了,快步走过来,明夏心跳如鼓,放下衣服跑了,轻扬的裙角挂倒了盛开的芍药花。

明夏十六岁时,宋汍澜问她,我的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纤细的手指揪扯着衣裙,明夏扭捏着不肯说。

皇后笑道,我觉得高城这样的就挺好。

明夏满脸通红,忙用手绢遮住脸。

泰安公主进宫时,皇后提起这件事,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亲上加亲,实在是门好亲事。

泰安公主也同意,两人商定后叫高城来问话。

谁知高城一听,暴跳如雷,死活不肯娶明夏。

明夏听到消息说泰安公主同意亲事,满心欢喜的来见姑姑,还没进门就听到高城喊,“我宁肯死在燕云,也不娶明夏。”

明夏茫茫然的站着,泪水落了也不知。

最终公主的骄傲战胜了一切,她挺直脊背,擦掉眼泪,走进房间对皇后和泰安公主说:“我要嫁名门望族的饱学之士,我要嫁学富五车的青年才俊,我要天下的女子都羡慕我嫁了最好的夫君。表哥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嫁!”

宋汍澜为女儿选到了这样的夫婿。

童甯之,光禄大夫童荣的二公子,秋闱科考的探花,公认的华横溢,皇后知道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明夏被册封为颖昌公主,昭告天下后,风风光光的下嫁。

作为宋汍澜最宠爱的女儿,颖昌的嫁妆是自己选的,只要是她喜欢的都可以带走,临出嫁前一天,明夏要了最后一件嫁妆——金翠羽琵琶。

那是徐先生的琵琶,只传他最满意的弟子,他一生教过弟子无数,其中不乏高官显贵,但那把琵琶他一直没传,直到教了高城。

宋汍澜说,金翠羽琵琶徐先生给了高城,它不是父皇的东西,父皇不能给你。

明夏说,天下都是父皇的,一把琵琶为什么不能给。

宋汍澜召见高城,和他商量这件事。

高城想了会儿说,好,就当我送给明夏的嫁妆。

高城送金翠羽琵琶给明夏的时候,明夏冷笑道:“当年我要,你说什么都不肯给,今天怎么舍得送来了。”

“是徐先生给我的”高城道,“传给谁他说了算。”

“这么说,你觉得我不配得到它。”

高城摇头,明夏有些不对劲,她虽然泼辣,却从不咄咄逼人。

“翡翠鸟高傲无比,金翠羽琵琶用它最美丽的尾羽做饰物,所以只配最骄傲的人。”明夏面目表情的看着高城,“徐先生为什么给你?你只有《霸王卸甲》、《十面埋伏》这些武曲弹得好,《月儿高》、《昭君怨》你会弹吗?”

高城耐x_ing耗尽,气急的说:“我也没想到徐先生会把琵琶给我,他已经过世,现在争论我俩谁弹得好,有什么意思!”

明夏一把夺过琵琶道:“好,本宫收下了,你现在给我出去。这是公主的闺房,你不该进来。”

“明夏!”高城喊道。

明夏冷冷的说道:“明天我就嫁人了,以后我的闺名,除了父皇和我丈夫,其他男人都不能叫。”

高城无言以对,赌气的行了个大礼道:“是,颖昌公主。”

新婚后,颖昌公主回娘家,高城远远见到,快步跑来想打招呼。

猛然,他看到了颖昌绾起的头发,急匆匆的脚步凝滞了。

高城的记忆里,明夏的头发是顺滑的,像丝缎一样,很轻微的风都能吹起她的发丝。

上巳节放风筝时,明夏的发丝甚至拂过了他的嘴唇,丝丝缕缕,引得高城连心都柔和起来。

女孩子是不绾头发的,她们的头发自由的好像春日里的暖风,无拘无束随意轻飏。

女孩一旦绾起青丝,她们的少女时代就完结了,自由亦如风里的花朵落下了便再难亭立枝头。

高城的眼睛里忽然涨满了水,酸疼的犹如针尖刺进指缝。

母亲和皇后告诉他要他娶明夏时,他惊慌的手足无措,好像小时候做了件坏事被大人发觉,又像被人拆穿了一出藏了许久的谎话。他不断的否认,不断的推开,最后甚至恼羞成怒,其实皆因怜惜,怜惜明夏,怜惜这份情,舍不得揭开给任何人看。

他不知道明夏就在门外,他不知道明夏是那样伤心,如果明夏能晚一会儿来,如果明夏不是那么决绝的说她想嫁的不是高城这样的人,也许用不了一会儿,高城便会欢喜的对她们说,“母亲,舅母,我愿意娶明夏,我是喜欢明夏的。”

明夏要金翠羽琵琶,明夏刁难他,明夏不准他叫她的名字,不过是一个女孩子临嫁前害怕。她想让那个一直欺负她,却又一直保护她的表哥告诉她不要怕;她想嫁作他人妇前,再见见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人。

可是,他又让她失望了。

明夏走进凝和宫,宫女关上殿门,高城顺着汉白玉雕栏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膝之间,很久都没有站起来。

明夏离开皇宫,准备回童府时,高城拉住了她。

“明夏”高城声音沙哑,“我再也不弹琵琶了。”

明夏侧转头,不看他,高城松开手,明夏走进软轿,海青色的轿帘落下来,遮住了一切。

第二天,颖昌公主的贴身女婢送给高城一封信。

梅花笺上,明夏抄录了一首诗。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钗。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这是李商隐的诗,明夏念给高城听过,她说,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得不到一个可以让她奉献一生的人。

高城当时回答说,也许她十六岁时就遇到了。

折好纸,放进怀里,高城对女婢说:“告诉公主,她嫁了天下最好的男人,她会快乐一辈子。高城一生骄傲,见到童驸马,自愧不如。”

***********

杯里的酒冷了,袁朗从炭炉上的荷叶温酒碗里取出酒为高城斟满。

也许是那天的酒太醉人,也许袁朗是太好的倾听者,深埋在高城心底许久话,随着上元夜绽放的烟火一起迤逦而来。

高城喝尽杯中的酒,低垂眼帘,安静的坐着。

袁朗双手捧着酒杯,一点一点慢慢地喝,酒馆里人声嘈杂,行酒令不绝于耳。

袁朗放下酒杯,“长大会失去很多,也会得到很多。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是否值得。愿意继续走下去的人,有些是因为坚强,有些只是别无选择。”

看穿了人生来来往往的袁朗有些苍凉,高城抬起眼帘,澄澈的眼睛看向他。

他身上有太多秘密,他太习惯藏掖自己,伍六一说他像狐狸永远都在骗人,高城却觉得他更像只蚌。顶住了大海潮里最猛烈的冲击,全力保护着他最贵重的珍珠,偶尔,比如现在,会露出坚硬贝壳下柔软的心底。

“不过,有东西可以丢失,其实是种幸福。”袁朗语调轻快起来,“人最怕的就是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的人,就像这空中的烟火,转瞬就会被人遗忘。”

高城点头。

“高城”袁朗忽然想起到,“我听说,上元节汴梁百姓都放红莲灯祈福,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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