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省吾的孩子叫莫嘉桐,是高靖远给他取的名字,就像高城的名字是莫省吾取的一样。
高城出生时,他们正在燕云打仗,一听泰安公主生了个男孩,莫省吾的头立刻耷拉下来,念念有词的说“怎么生了个男孩,我夜观天象,明明是个女孩。”
他妻子说:“星象还管生男生女?你又胡说。”
高靖远高兴极了拿着信一遍一遍的看,莫省吾蹭到他身边哭丧着脸道:“大哥啊,公主怎么生了个男孩,我儿媳妇怎么办?”
高靖远大笑,“下一个吧,下一个生女儿我一定让她嫁给嘉桐,来,给我儿子取个名字。”
莫省吾不肯,非要高靖远立字据,高靖远被他缠的没办法,将自己最喜欢的佩刀送给莫嘉桐,告诉他,这是他未来媳妇的嫁妆。
莫省吾这才肯取名字,他看着帐外说:“大哥,你我毕生所愿就是夺回燕云十城,我们马上就要攻下第一座城瀛莫城时,孩子出生了,生得好!看这天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就叫高城吧!”
高靖远很喜欢这个名字,立刻写信给泰安公主,高城名字就这样定下了。
五城收回没多久,莫省吾就被宋汍澜判处凌迟,高靖远跪求了很久,才改为赐白绫,而他妻子和嘉桐任高靖远求多久,宋汍澜也一定要杀。
高靖远来到莫府时,莫省吾已经服毒自尽,砒霜和着烈酒一起饮下,鲜血喷出,尽染白帛。
跟随高靖远去的虎豹士兵,跪在莫省吾身旁嚎啕大哭。
白帛上有莫省吾写给高靖远的信:与兄相知十载,省吾平生之幸。随君征战五城,省吾终身无憾。妻贞烈儿年少,皆听命不累公。
高靖远追上他们母子时,他们还没有逃出京畿,莫省吾的妻子满脸泥污,眼睛却亮如刀,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对高靖远说的第一句话是“大哥,你要杀雪竹和嘉桐吗?”
高靖远没有回答。
她接着又问:“省吾死了吗?”
高靖远依然没有回答。
“省吾知道你能找到我们,所以有句话他要我亲口告诉你,他不惜自己的命,他那么做是为了你,为了虎豹骑,为了天下将士,他不悔也不怨。”
高靖远静默的站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雪竹非常聪明,她没有说一句逼迫高靖远的话,她的每句话都像柄重斧狠狠砍在高靖远心上。她在让他心软,她想让他放了他们。
高靖远一直没有反应,雪竹似乎绝望了,走到河边洗干净脸,整理好衣服,她说:“可以了,大哥可以杀我了。嘉桐,把你的刀给仲父。”
莫嘉桐抱着刀走到高靖远面前,将刀高高举起,稚声稚气的说:“仲父,刀”
那是高靖远送给嘉桐的刀,是他立誓有女儿一定嫁给莫家做儿媳妇的刀。嘉桐出生在虎豹骑,长在虎豹骑,高靖远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高城呆在一起的还多。
高靖远常常把嘉桐抱在膝头,指燕云地图给他看。他说,嘉桐这里还有五座城,等你长大了和仲父一起把他们夺回来好不好。嘉桐大喊,好!他最钦佩仲父,一直梦想着能像仲父一样英明神武。
嘉桐举了很久,高靖远都没有接,他手酸,就把刀放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个竹蜻蜓。
“仲父”嘉桐仰起头,“城弟的竹蜻蜓没有我的飞的高,他一直想要我这个,这是我爹爹亲手做给我的,我不想给他。现在,我要死了,我把它送给城弟,你代我向他说对不起,做哥哥的不该和弟弟抢东西。”
高靖远接过竹蜻蜓,抬起微抖的手,像平时那样揉了揉他的头。
他弯腰拾刀,抱起嘉桐,来到雪竹身旁,“带孩子走,走的远远的!”
雪竹紧绷的心,瞬间崩溃,放声大哭。
临行前,高靖远理了理莫嘉桐的头发,“嘉桐,谁都不要恨。仇恨杀人也害人,记住仲父的话,千万不要恨!”
雪竹带着嘉桐走了,七日后,两具泡得腐烂的尸体被捞上来,衣服是对的,饰品也对,只是脸辨认不清,仵作从牙齿上看两人的年龄与莫省吾妻儿相仿,便认定母子二人已死。
宋汍澜怀疑过,但大理寺和刑部异口同声确认死者就是二人。
苏大人告诉宋汍澜,事到如今,是也是,不是也得是。陛下总不能再怪罪于辅国公。现在有辅国公镇着,虎豹骑才没乱,如果辅国公再受罚,虎豹骑的精锐全在汴梁,怕是要反。
宋汍澜立刻钦定二人已死。
那个竹蜻蜓高靖远拿回来送给高城,高城喜欢的不得了,不停的在院子里转。
明媚的春 光里,竹蜻蜓忽上忽下的飞,高城咯咯的大笑。省吾为这个竹蜻蜓削断了不知多少竹子,两叶片的倾斜角度,他试了很多次,这支最完美,可以飞的又高又远。嘉桐也像高城这样满世界追着跑,笑声像山谷里的涧水,清脆欢乐。
高靖远坐在树下看着高城在风里奔跑,细碎的阳光轻轻拂过他的脸,或明或暗,心底的水汽冲开匣子氤氲升起,最终从眼角慢慢溢出,滑落。
后来,高城长大了,不再玩竹蜻蜓,高靖远就把竹蜻蜓放在虎豹骑大纛下。
最后一缕香燃尽,高靖远手里的竹蜻蜓停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虎豹大纛,走出房间。
当天,铁路受到一封由安青亲自送来的信。信上只有两个字:武蔚。
铁路折好信,斐然问:“辅国公写了什么。”
铁路道:“武蔚。”
“武蔚?辅国公的意思是耶宗真现在有可能在武蔚?”
铁路点头,“斥候密报,耶宗真和他的军师年后突然从析津府消失,可能秘密进入我国,去向不知。我将这个消息告诉辅国公,问他认为他们会去哪,辅国公说他不知。今天我禀明陛下,辅国公就送来这两个字。”
“这不就等于辅国公承认那个军师和虎豹骑有关系。”
铁路道:“陛下和我只是猜测军师是谁,而辅国公,他一看到那份漠北战报,就知道那人是谁,只是他一直没有说。”
“陛下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辅国公默认了这么天大的事。”
铁路讥诮道:“还能有什么,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恩威并施,家国大义。”
斐然幽幽的叹了口气,“辅国公不愿意说,到底是在保护谁?他自己?还是那个军师?”
“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来人!”
门口一个鹰锐的士兵走进来。
“去,把袁朗给我叫来!”
袁朗来的很快,一进屋就发现情形不对,他狐疑的看着铁路,铁路大笑:“我又不会吃了你,有任务要派给你。”
“别再是什么监视官员”袁朗走过来,“太无聊了。”
“这个一定不无聊。”
“什么?”袁朗拿起茶盏喝茶。
“我要你杀两个人。”
“噗”袁朗把水都喷了出去。
铁路反应迅捷,堪堪避开,没被喷到,“有那么吃惊吗?你杀过多少人你自己数的清?”
“我是杀过不少人,可我没在京城杀过人?”袁朗擦了擦嘴,笑道,“谁惹到老大了?”
“我没让你在京城杀人,你要杀的是耶宗真和他的军师。”
袁朗敛住笑容,“老大,让我潜入戎狄暗杀?”
铁路一巴掌忽到他头上,“你是休假休傻了,还是心根本没在这儿,我怎么可能让你潜入戎狄杀人。”
袁朗挠挠头,赔了个大笑脸,这两天解连环解的他头脑发胀,拐不过来弯。
铁路把斥候密报递给袁朗,袁朗打开迅速看完,“他俩真进我国了?”
铁路点头,“消息很准确。”
袁朗捏着信轻轻敲着头,“为什么?耶宗真在戎狄地位极高,什么事非得他和军师一起冒着危险进入中原。”
“不知道,耶宗真漠北大捷后,我一直派人调查他,到现在连他的画像也没弄来。在析津府他深居简出,绝少见人。”
“就算确定他俩来了,咱国这么大,又不知道长什么样,怎样找?”
铁路道:“武蔚,他们俩应该会出现在武蔚城。”
“武蔚?”袁朗疑惑了,“武蔚跟戎狄不临界,勘察地形也跑不到这儿吧。”
“这是辅国公说的地点。”
袁朗大惊,“这个军师还真跟虎豹骑有关系?”
“辅国公默认了。”
袁朗咋舌,“欺君罔上啊,这种事怎么能认。”
“先别管这个。”铁路道,“下面我要说的话你一定要牢记,到了武蔚你要靠这些消息找他们俩。”
袁朗点头。
“耶宗真年纪很小,今年刚满十九。”
“不是吧”袁朗不可思议的看着铁路,“这么小就立下不世战功,我这年过三十的老人真是无地自容。”
“相貌不清楚,不过,上京风传他生得极其漂亮。”
“上苍不公,都让他占全了!”
“他的军师,年纪和你相仿。”铁路的眉梢冷峭起来,“如果猜得不错,他应该就是莫省吾的儿子莫嘉桐。”
“那个虎豹骑的叛徒?”
“对,有关莫省吾一案的所有旧档,我正派人整理。你一定要小心他”铁路嘱咐道,“将漠北六部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可比我们以前遇到的任何人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