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鼎不敢再打扰他,只是依他吩咐没再替他穿上衣服,仅拿被子盖了他,就锁好门准备去後面竹林给时夜烧些金箔纸钱了。
七月半,鬼乱窜。
一般这时候人们都在烧火盆点香烛,以此告慰替死去的先人。
怎麽说时夜也当过林傲的相公一场,这日头来了,他也该有些哀戚之色,可是林傲却兴奋地躺在床上,连白天被旺财强暴之事都忘了。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逍遥阁里的蜡烛都暗了下去。
一个黑影从门前惨白的月光中慢慢走进了屋。
林傲看着那个黑影的身形轮廓,按奈不住激动地冲他喊了起来,“大哥!”
冷飞不想上来的,可林傲这次在上面实在是太过火了。
阳寿未尽居然就想自杀身死,简直是十足愚蠢,自己两年前就告诉过他,他命数未尽,就算自杀也死不了,没想到他还是这麽不开窍,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你这混帐……”
冷飞站在床边,冷冷地看了眼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林傲,忍不住便骂了起来。
林傲费力地挪了挪身子,望见冷飞有些模糊的身影,心中思念丛生。
“你什麽时候带我走?大哥,我想你。”
冷飞哼了声,冰冷的手一把掐到林傲脸上,面色惨然地对他说,“带你走?要是去了下面,大家知道我是你这混帐的大哥,我的脸面还往那里放?你这人 y- ín 荡无耻,就是死了,也只能做一个 y- ín 鬼!”
林傲被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冻得一颤,苦着脸叹道,“怎麽大哥你死了还这麽顾面子?唉,难道我想和你做对鬼夫妻的愿望也不成?”
“呸!”冷飞听他竟还敢有如此念头,顿时气得刮了他一耳光。
林傲吃痛地呻吟了一声,随即就目光凶狠落到冷飞严肃紧绷却如死人般苍白的脸上,怒道:“你一年上来一次,一见我就打,既然如此,你还爬上来吓人做什麽?滚回地府去吧,老子再不见你了!”
他刚骂完,嘴上一凉,原来已被冷飞的手捂了起来。
“这麽大声做什麽,怕别人不知道我回魂来看你啊?!”
冷飞咒骂了一句,却看到林傲目光里的凶狠渐褪,正浮现出一抹少有的孤寂。
他缓缓松开手,把林傲扶起来抱在了怀里。
“明年我就不上来看你了。”
“什麽意思?”林傲在他怀里蹭了蹭,身子有些发冷。
冷飞诡秘地一笑,低下头在林傲耳边说道:“你活不过今年了。”
林傲一愣,随即神色释然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
“早知道这麽快,我又何苦把自己搞得武功尽废,瘫痪在床呢?大哥,念在这是我最後一年的份上,你就……”
他话未说完,冷飞已然将他放回了床上,冰冷的指尖摸到林傲胸前的一点,轻轻拧了拧。
“也是,和活人做总比同死人做好,我就成全你一回吧。”
刑锋离开冷月宫已经很多年了,他教完时莫那套剑法後终於如释重负。
他又回到了当年安置时夜住下,以及後来林傲和时莫也来到此地共住的小村。
老旧的房子还在,东西都蒙上了灰,一切不过是物是人非。
刑锋仍回到了自己住的对岸那所木屋,每日的生活又重归平静。
今晚的月色很亮,刑锋想起今天是中元节,又见到不少乡邻都在河边放河灯,自己也走了下去。
一晃都那麽多年了,刑锋的心里始终有个影子不曾离去。
有时候他半夜醒来,仍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天亮了,便会见到时夜对自己才有的温柔笑容。
河面上烛光闪闪,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河灯正带着人们对逝者的思念飘向远方。
刑锋叹了一声,起身走进了竹林里,穿过这片竹林,便是对岸时夜住过的地方。
旧朽的门一推就开,迎面便是一股霉臭的气息。
月光随着刑锋的脚步照进了屋里,堂屋的方桌安静地站着,恍惚之间,刑锋似乎看到了多年之前自己在这张桌子上和时夜,林傲,还有那个孩子一起吃饭的情景。
他绕进卧房,忽然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背影站在窗前。
那个背影他是那麽熟悉,绝对不会认错。
“时夜!”
刑锋惊喜交加地喊出了声,却见对方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副从容俊逸的眉眼似乎有些恍然,但是确实是时夜不错,或许说是时夜的鬼魂更为恰当。
“你……”刑锋百感交集,顾不得去想面前站的是人是鬼,恨不得将他抱进怀里。
时夜的神色并不如刑锋那般激动,他默默地看着刑锋,过了会儿才淡然一笑。
“少侠……你我似曾相识?”
他知道自己死了,可他到底怎麽死的,为什麽死後每年的中元又会来这个地方,他已经不再记得了,只听别的鬼说,他本是要去投胎的,可喝了一半的孟婆汤便从奈何桥上退了回来,似乎仍有什麽心事未了。
他唯一只记得,自己还有一句话想说给一个人听。
“你不记得我了?不过,不要紧。”
刑锋走上去,触着对方冰凉的身体时,仍是毫不犹豫地将他揽进了怀里。
“我……”
时夜叹了声,不知为何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眼熟,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和他究竟有过怎样一段渊源,而当对方温暖的手抱住自己那一刻时,自己已死的心竟有些疼痛。
“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我总後悔以往对你太薄,害你至死含恨。”
“怎麽?我是被你害死的?”
时夜微眯起眼,脸上却仍微笑着,他冰凉的指尖缓缓攀抚上刑锋缠在自己腰间的手,丝毫没有任何异样。
刑锋紧紧地抱着他,慢慢地将他推到了身後的床上,温暖的唇贴在对方冰冷的身体上贪婪地游走,“是的,我害死了你。你带我下去吧。”
时夜仰面躺着,感觉怪怪的。
他和这男人是什麽关系呢?为什麽这男人不怕自己,还会对自己做出如此的行径。
但是他却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安心,被这个男人拥抱的感觉,非常安心。
“你大概就是我要等的人吧。我想我生前一定很爱你,所以才一直恋恋不舍地回到这个地方。只可惜,我连你叫什麽都忘了。”
刑锋一愣,眼中一红,一行热泪已从眼中滑落。
他俯在时夜身上,看着对方凝望着月光的安宁神色,终於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别哭了,我只是忘了你叫什麽,可我并没有忘记你这个人。”
时夜轻声安慰着刑锋,满心释然,这麽多年,他终於知道自己在等谁了。
“你记住,无论如何,我都是爱着你的,不管活着,还是死去。”
他安详地闭上眼,说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话。
j-i鸣破晓,刑锋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躺在一张满是灰尘的旧床上,身边已没有了昨夜那人的身影。
他穿好凌乱的衣衫,想起昨晚的一切,好像在一场梦中似的。
忽然,他看到本该铺满灰尘的床头,被人用手指写下了五个字:来生再续缘。
刑锋恍然如悟地笑了起来,缓缓用手擦去了那五个字。
“来生再续缘,与君共缠绵。”
那一年,冷月宫的主人,名义上的武林盟主林傲终於因为武功尽废之故而日渐病沈。
杨鼎在他最後的日子里一直好好照顾着他,当然,旺财也不时进来占他便宜。
林傲隐约觉得自己不行了,令杨鼎把在外修行的时莫叫了回来。
“儿子,爹要死了,你听着,一定要练好武功。”
时莫此时已是一个翩翩少年了,自从时夜死後,林傲便自作主张地把他送去各地拜师学艺,父子两一年也那见上一面,两人的感情已是有些疏远。
“二爹,你安心地去吧,我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师傅说,到我这境地,就算你和爹联手也打不过我了。”
时莫知道林傲已缠绵病榻不少日子,心里早有了他随时会死去的准备,又加上这些年感情上的疏远,此刻他倒显得异常镇定。
反倒是林傲,虽然奄奄一息,可听了儿子这样的话,却忍不住生起气来。
“臭小子!出去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想和我打了!”
“二爹,我说的是实话,你不爱听,那我不说了。”
林傲气得咳了几声,瞧着面容冷峻的时莫,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爹不和你计较。记得,爹死後,每逢过节一定要多烧金箔纸钱给我!”
“知道了,爹,你就放心地死吧。”
时莫皱起眉点了点头,心想,看来他这二爹是真的不行了。
林傲满意地笑了笑,目光逐渐涣散,连呼吸都停了似的。
好歹是养育自己一场人,时莫见林傲断了气,心中这时才猛然一紧,眼眶慢慢红了。
他刚要令人取寿衣来,由他亲自为林傲穿上,却见林傲呻吟了一声,居然醒转了过来。
林傲的声音已是虚弱难闻,可他仍挣扎着想对时莫说什麽。
时莫听不清楚,只得埋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