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濛旁边是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肤色较黑,方脸,眼神坚定,他的身上有一股书卷气,这是文化人特有的气质,所以顾烨推测,这人的身份应该是医生,或者教授。这人站姿挺拔,尽管已经是长啤酒肚的年龄,但小腹依然平坦,精神抖擞,他一手搭在程濛的肩膀上,与程濛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面带微笑,有长辈的和蔼和亲切。
“这是不是程濛的父亲?”顾烨说。
“有可能,”小丁说,“年纪看上去差不多,但长得不怎么像。”
顾烨翻过照片,照片后面用铅笔写下一个日期:2009年9月8日。这个日期后面是一道斜杠,接着是2018四个数字。
“2018?”顾烨自忖道:“这个2018难道是指今年吗?”
小丁耸肩,道:“谁知道呢?你看的是什么书?”
顾烨给小丁看封面:“少女杜拉的故事,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他是谁?”小丁问。
顾烨说:“一个奥地利的心理学家。”
小丁撇嘴道:“她为什么看这种书?”
顾烨被稳住了,一个酷爱外国小说的梦幻少女,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读弗洛伊德,研究诡异的梦境和癔症,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些改变?顾烨思索着,道:“这本书讲的是一个癔症少女的梦。或许程濛有朋友,或者亲人得了这种病;也可能她发现自己病了……”
“癔症?”小丁问,“癔症是疯了吗”
“也不是,”顾烨解释道:“癔症分很多种。有的是压力很大,出现幻觉,也有内心世界冲撞过多,神经敏感,也有一种是神经错乱,就是自己认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顾烨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她可不可能认知失调,无法自己认出自己?”
“你是说她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小丁也渐渐跟上顾烨的节奏,说:“她觉得照片上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她是整容后的模样。”
顾烨点点头,说:“但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小丁想了想,又问:“什么人会得癔症?”
顾烨答道:“癔症的病因有很多,可能是遗传,也可能是大脑病变,比如外伤,或者炎症。”
“呀!”叶天突然说道:“我想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小丁说:“什么事?这种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叶天说:“顾烨,你之前说杰克斯给我们的遗言,那个单词是什么来着?”
“Fungin,真菌。”顾烨答道。
“是的了,那我没记错,”叶天拍手道:“我有一个远方亲戚,她几年前生了个儿子,小孩出生没多久就生病了,听说是脑子里面长了一个东西,那东西会越长越大,最后从视网膜里透出来,后来我亲戚就带着小孩去做了手术,听说手术很成功,东西取出来了,现在那小孩都五六岁了。”
小丁无语了,说:“你干嘛呢?说这做什么?和程濛有关吗?”
“当然有,”叶天大声辩解道:“我听人说啊,那东西如果从视网膜里长出来,就跟真菌一样……”
第16章
“你不要在说了!”小丁恨不得从地上跳了三丈高,“你要恶心死我吗?”
叶天撇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爱信不信。”
“的确有这种情况,”顾烨道:“而且这也解释得通。”
他合上了那本书,最后的线索终于被他找到了——真菌。
他的心里有一条清晰的故事脉络,这是一个精神病的致命游戏,而他们所有人都是她的猎物和玩伴。
窗外静谧到可怕,黑影包裹着小小的木屋,晚风透过门缝吹了进来,顾烨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往上冒,火盆里跳动的火焰忽明忽灭,最后化为灰烬。
谭林什么也没说,蹲下重新生火。顾烨过去帮忙,他刚低头,头顶的灯灭了,顾烨的眼前突然一黑,一个趔趄险些栽进火盆里。
谭林伸出了手,托住了他的。
谭林的手很大,也很厚实,骨节分明,虎口和食指关节上有一层稍厚的茧,托住他时手心像火盆一样滚烫,黑暗里,谭林握着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捏住他的手心,低声道:“小心,有人来了。”
窗外有人走过,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夜风中传来一首古怪的童谣:“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接着是清脆的笑声——“哈哈……”
顾烨的心怦怦直跳,他第一反应就是她来了。
今晚程濛是最后一匹孤狼,她今晚要杀的是谭林。
顾烨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下,谭林察觉他的意图,他动了动上身,皮质的衣料发出摩擦的声音,顾烨顺着声音靠了过去,凑近谭林的耳侧,轻声道:“谭林,你的猎|枪在哪里?”
谭林身体微绷,低声道:“在门边。”
顾烨说:“可以去拿吗?”
“可以。”谭林起身取下猎|枪,然后回到顾烨的身边。
窗外的童谣声停下来,屋内一片寂静,紧接着,门外传来吱呀地拧门声,门被推开了,程濛走了进来,“请问,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你们在哪儿?我好害怕,”那是程濛的声音,细细的,很温柔,像一个受伤了的小女孩。
一团漆黑里,顾烨只能看见一道细长的黑影在行动。黑影走进房间,幽灵一样游荡着,黑影走到书架前停下,低声喃喃道:“我的书呢?我的书哪去了?”
她四处寻找——“不是这本……也不是这本,我的书去哪里了?”
顾烨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面前明明只是一个温柔的小女孩,没有任何攻击力,但他依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双手紧紧的攥着。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动声色的攥住谭林的手腕,谭林的手臂细微震动了一下,反过手握住他的,顾烨手心发烫,屏住呼吸,轻轻在谭林手心里写了一个字——“枪。”
谭林心领神会。
顾烨轻声道:“程濛,”
程濛没有说话,她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了起来,很生气地说:“你们动了我的书。”
“程濛,”顾烨又叫了一遍。
那道人影终于转了个面,但正面依然一团漆黑,看不清她的五官,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畸形,不像人的头颅。
顾烨抿了抿唇,强忍着就要尖叫的冲动,继续轻声道:“程濛,我们在这儿。”
“啊,”程濛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们不想陪我玩儿了。”
顾烨柔声道:“怎么会?游戏还没结束呢。”
“太好了!”程濛高兴地说。
“你可以告诉我今晚你是狼吗?”顾烨问。
程濛咯咯笑,道:“你猜对了,预言家。”
“是吗?那太好了,”顾烨道:“你可以告诉我这个游戏怎么样才能结束吗?”
“结束?”程濛细声细气道:“可我不想结束,也不想让你们走,我想让你们留下来,永远陪着我。”
顺着顾烨的声音,那团黑影开始向顾烨的方向移动。
谭林猎枪子弹上膛,保险打开,瞄准那团移动的黑影。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可以错过。
“嘭,”谭林扣下扳机,子弹从程濛的脑门穿了过去,硫磺味儿的炸药在半空中炸开,像一朵小小的烟火,猛地照亮程濛的半张脸,她的脸扭曲了,几乎分辨不出人形,她没有眼睛,两团巨大的蘑菇从她眼眶里生长出来,张狂的膨胀着。
他的枪法奇准,程濛立刻倒地,顾烨马上大叫道:“跑!”
小丁和叶天已经吓傻了,顾烨一声令下,立刻从窗户跳了出去。小丁先摔在了地上,叶天跳到他背上,两个人滚了半米远,咚咚咚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顾烨紧随其后,从敞开的大门往外跑,谭林断后,几个人跃下阶梯,向黑森林狂奔。
跑了五百米远,几人钻进荆棘丛里。路越来越不好走,脚下全是荆棘和藤蔓,不停有人摔倒又爬起来,爬起来有摔倒,一路连滚带爬。
顾烨什么也不许自己想,蒙头拼命往前冲,又跑出了几百米,他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脖子后面有什么东西凉飕飕的,他回头,听见身后谭林大喊了一声:“别回头!”
然而已经晚了,顾烨回过头,他的后背上飘着程濛的脸,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从眼眶里生长出的两只蘑菇几乎贴在了他的眼皮上,无比近的距离让顾烨无法错过任何细节——丑陋的蘑菇伞面上布满狰狞的纹路,汩汩水顺着纹路滑落,顾烨顺着水流寻找源头,源头是程濛的眼眶——她在哭。
她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