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办法,就是死,死了还能保护家人,这不是正好遂了从前的愿吗?
“既然要死,那我只有一件事情不甘心了。”徐瑶发愣地盯着言朗,“其实都是因为言老师。自从遇见言老师之后,我就不想死了,因为遇见言老师,我觉得人生也许有救的,因为言老师,所以很想要努力活着试一试。”
言朗呆住了,他自问自己活了这么久,不是个木讷的人,可是对别人的感情他仍旧是不敏感的。时间太长了,他遇见过太多人,都是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开,他并不知道,也并不在乎别人会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态度,怎样的感情。
“言老师,这样喜欢您的我,该怎么办呢?”徐瑶的眼睛红通通的,说完那话又盈满了泪,她抬起头,夕阳的光照在她的脸上,配得起梨花带雨四个字,她望着言朗,眼里有什么东西压得言朗心里发沉,“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是言朗第一次以教师的身份活在世上,这样久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意识到,自己现有的身份,与责任。
可是那责任,他不知道自己扛不扛得起,于是只能沉默。
徐瑶看着言朗的反应,自嘲地笑笑:“反正都要死的,想这些有什么用。对不起言老师,还给您添堵。”
言朗看着她,听见“对不起”三个字顿时觉得如芒在背,他看着橘黄的光笼罩着一小片尘埃在翻飞,突然没由来地觉得心慌,很想见路远。
路远,言朗在心底念起这个名字,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而后把目光移回女孩的脸上,那目光平静如水,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但既然让我知道了,我就不会放任这事不管。我可以保证,你不用死。至于你问怎么办……”
徐瑶抬头看着言朗,太阳快要落山了,她听见他的声音如水:“所谓传道受业解惑,可我只能教得了书,却育不了人。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解决不了你心里的病,因为我自己还没活明白呢。”
这个世界上,谁能拯救谁呢,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是被拯救的那个人。
把徐瑶送到家门口,停车的时候言朗决定还是要问,于是道:“是有谁跟你讲过我吗?”
徐瑶闻言脸上白了几分,言朗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等了几秒,听见徐瑶怯怯道:“我不能说。”
言朗用手背碰碰眉心,又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十个人,自杀方式,会选择一样的吗?”
徐瑶以为不用再提这个话题了,于是听见言朗再问起面上露出几分厌恶与不安:“不,不会,每个人的自杀方式不可以重复。”
那陈旭与吴星辰……
言朗在在车里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他虽然在大型净化中消耗灵力之后常常会脱力,可是很少有这种疲惫感。他仔细探究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字——路远。
长久的时间里,一个又一个百年,他一直是麻木的,大部分情绪与外界的影响是先传递到脑子里,不是心里,所以那感觉总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显得不真切。而现在,整个生命因为某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担忧,变得活泛,变得更容易受到外界影响。
所以啊,有些东西拥有了是幸运,也是不幸。
言朗打开门没看见路远,环视一周,又一一找遍了每个房间,发现家里真的没有人。他站在客厅中间突然失神,恐慌感一下子蔓延上来,走之前明明说好了在家里等他的,人却不见了。
眼里有些焦灼的狠意,名为失去的痛楚从千年前赶来,再次刺穿他的胸口。
第12章 故人不故
言朗抓起外套转身就朝玄关跑过去,打开门正好看见路远提着一堆东西,脚下还有一堆,大约是刚刚放下准备找钥匙。路远听见开门声抬头看见他的眼神,胸口一滞,他呆愣愣地:“去哪里?”
言朗猛地想起来之前说去路远家拿东西的事,看样子是路远等不来自己一个人回去了,他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表情就显得有些生硬。路远看着他一言不发,提起自己脚下的东西就转身进屋,不明所以地在他身后思考是什么事惹他生气了,于是两厢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言朗缓和下来,道:“怎么不等等我。”
“不生气啦?”路远把脸凑过来仔细打量他,“我看老师那么忙,反正东西也不多,干脆自己去了。”
路远话一出口,言朗就在心里开始了对自己的谴责,明明知道他是怕麻烦自己,还问这种话,显得自己多无理取闹似的。他知道自己不是生气路远擅自跑了,路远有手有脚,自然有自己的自由,他气的是自己无能,丢了重要的人一次,难道还要丢第二次不成?
路远的表情一向是丰富的,言朗表情的变化速度同样不是盖的,转眼言老师已经调整成了知心大哥哥,哦不,知心小叔叔模式:“没有生气,有点饿了,又有些担心你。”
路远看上去总是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比言朗心细得多,心知他有些话不会对自己说,于是也不深究,颠颠地将东西提进房间,言朗转身进了厨房。
吃完饭两个人将从徐瑶那里得来的所有人的社交账号信息整合了一下,除掉还活着的四个人和徐瑶,以及被选中下一个死去的毛球,剩下的四个死者是言朗的首要调查目标。
“难道不应该先在毛球身上下功夫吗?”路远看着言朗在本子上圈出来的四个名字。
“早先根据他的社交账号查出了住处与身份,已经下了一个追踪符,暂时不用担心,我们先得确认身份。”言朗用笔碰碰眉心,恨铁不成钢一样的口气,“另外,那个什么毛球,真名叫张扬,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起网名都这么奇怪。”
这老气横秋的口气,路远翻了个白眼,代沟啊代沟,但是作为勤学好问的正经学生,他还是狗腿子一样巴上去:“老师怎么动作那么快?你怎么查到的?就根据一个微信头像和网名?”
言朗闻言一笑,神秘兮兮地打开电脑,让路远在旁边看着,路远失笑,觉得好为人师还真是个病,但还是认真坐在旁边看言朗cao作。
言朗打开一个界面,不知道是什么cao作后台,输入其中一个人的微信名称,很快跳转页面,显示了那人的电话号码,再打开另一个后台,根据电话号码查询个人信息,学校、住址等等一目了然,接下来是社会关系……
路远在旁边再次目瞪口呆:“如果不是用手机号注册呢?”
言朗道:“只要使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不管是什么痕迹,追踪到最后总能追踪到你想要的。”
路远突然觉得有点可怕,不知道是言朗可怕,还是他的这番话可怕,他不由得感叹:“老师你到底会多少东西?”
言朗狡黠地笑笑,那张好看却总是显得疏离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这年头只靠灵能已经不行啦,什么都得学一点。反正我时间多,不怕学,怕没得学。不过侵入这些后台还是得使点小符咒,光干黑客我还干不了。”
路远在一旁记录信息,第二个就是吴星辰,第三个人的信息出来后路远心道,下一个应该就是陈旭了,因而“李奉历”三个字跳出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侧过头去看言朗,言朗神色严肃,不停手地再次查了除徐瑶与张扬外活着的四个人,根据各种社会关系网的整体情况排除了替名的可能x_ing,发现陈旭确实不在十个人之内。
果然还是太想当然了,路远心道,谁说在那个时间段内死的人就一定是参与自杀游戏的人呢,是凑巧也不一定。
言朗显然早就料到这个局面,他看路远一眼,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道:“不是凑巧,那栋旧楼积怨甚重,陈旭作为生魂,即使消耗极大也非要待在那里,也确实借用了你的气息,必然有原因。他在吴星辰死了之后才咽气,大概就是在等这个结果。陈旭跟自杀游戏,一定有关系。”
入手点,仍旧在陈旭身上。
商定第二天去查陈旭的事,两个人各自无言,洗漱之后路远跟还在客厅的言朗道了晚安,进了他刚刚铺好床的客房。
是夜,言朗悄无声息地站到路远床前,伸手凌空画了个追踪符,最后一笔他停下来,cao纵气流将食指划破,伤口很快凝结出血珠,那血像是离开身体就获得生命,填满了那符咒的最后一笔。
符咒的黄光变成柔和的红色,没入了路远的眉心。
秋季盛会一散,鱼城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陆濯缨准备离开那日,莫赐代替父亲出面相留:“少侠既已下山,想必也想寻一去处,不知莫家可还略合心意?”
陆濯缨一笑:“莫家地灵,祖辈皆为灵能界大士,何况还有子赋兄你这么个知己,自是很好。”
莫赐倒是很会顺着杆子爬,一点不当陆濯缨是在客套:“既是如此,愚兄有一不情之请。”
“子赋兄请讲。”
“舍弟资质愚钝且病患缠身,家父不盼着他将来修成多大的能耐,不过愿他平安一世,因而只教他学些防身之术,至今尚未正式开蒙,平日里也无人教导。家父的意思是,若少侠肯收他为徒,当是再好不过了。”
莫赐诚恳地看着他,陆濯缨闻言脸上闪现过一丝惊讶之色,心里却在冷笑,莫家在灵能界呼风唤雨,莫小公子想拜哪位高人为师不能,偏偏看得上自己这初出茅庐的小子?那莫离若是真心想让儿子拜师却又为何不亲自出现?想来不过是想把自己收入囊中,又不好直说,因而采用迂回战术。这是看准了自己身为无依无靠的后辈,没有拒绝的理由,又不敢且不够格接下这师父的角色。
他为难地沉吟一阵,抱拳道:“多谢莫掌门与子赋兄厚爱,我取不过初出茅庐之辈,何德何能敢让小公子拜我为师,这实在是折煞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