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神兽不神兽。”陆濯缨有些不屑,顺手将刀隐去,“只要一天握着斩妖刀,无论神魔人鬼,但有罪者,我照斩不误。”
陆濯缨话音刚落,天边轰隆隆传来一处雷声,不知道是谁在渡劫,莫予想,或许是刚才那巨蜃也说不定。眼前的陆濯缨是陌生的,可仍旧是强大到让他只能仰望的,是只能拼命想要靠近却永远无法与之比肩的。
唐越神色一凛,虽是长辈却在看向陆濯缨时略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意。千叶闻言有些怯怯地看陆濯缨一眼,陆濯缨意识到自己的话太重了,于是放软口气,微微一笑,如常温和:“我看那巨蜃早已重伤,此次水淹槐树村,大约是看中此处地灵来养伤的,我本也无意非得要他x_ing命,可天道有常,他这几百口人命,本就得生受着。”
至于那背后之人……既然终于开始行动,接招便是了。
第23章 二十岁
转眼已是六月中旬,考试周即将来临,路远班上的同学都计划着可劲儿浪一回才收心面对期末,于是一年一度的聚会就定在了周六。作为班长的徐瑶张罗着包了一家小电影院,准备吃完饭之后去看电影。
聚会前一天晚上路远半夜从梦中惊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爬起来去找水喝,走出卧室,发现言朗房间的门下有光从缝隙里漏出来。他想起来徐瑶跟自己说过也邀请了言朗,迟疑了两秒,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站在言朗门前。
自上次言朗出门醉酒回来之后,虽然课是照旧上,生活照旧过,言朗仍旧是那个温和的言老师,可路远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好像跟他之间又隔了一层帘幕,怎么也掀不开。
他突然晃晃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扔出脑海,轻轻敲响了门,没有应声,又再敲两下,还是没反应。路远略有些猥琐地把耳朵贴到门上,没有听到一点声响。
他挠挠头,以为言朗是忘记关灯已经睡着了,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言朗的声音,有些低:“怎么了?”
路远转过身面对那门,道:“老师,明天班上聚餐,班长说你蹭了我们班这么久的课,让你也去……去吗?”
门里又没了声音,就在路远以为不会等到回复的时候,言朗道:“我有事,就不去了。”
“哦……那晚上看电影呢?”
路远这次很快等到了回复:“应该也去不了吧。”
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点失落,可就言朗做人做事的风格来说,去了才不正常吧。路远同学秉承着想得多长不高的原则,一贯能在深究自己内心的时候刹住车,于是道:“哦……晚安。”
路远回房间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还是努力地张开眼睛,像是要确认一下自己身处何方。后半夜恍恍惚惚地终于睡着,却全是跳跃着的梦。
梦里的路远偶尔像是在追着言朗走,偶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身处异乡。无数混沌且莫名其妙的场景快速地翻过,路远突然站在了一处高高的凉亭前,目之所及皆是山顶的苍绿,背对着他立在栏杆边的言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只是平常的温和,而满是温柔的慈悲与了然。这是整夜梦里最清晰的一幅画面,路远看着那眼神心里一滞。闹钟响起来。
路远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聚餐的整顿饭没滋没味的,平时虽不与人深交但在人群中就欢脱的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同学们觥筹交错放声大笑,有一种置身在世界之外的错觉。他恍惚地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没有资格进入到任何人的生命里,包括自以为已经很亲近的言朗。
电影院里,交好的同学们都连着坐,路远本来跟几个稍微熟一点的同学一起准备坐在右边靠门的一排,结果顺着空位坐下来刚好少了一个位子,大家有些尴尬地说着要不几个人都往后挪一排,路远照常扬起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没关系,你们坐这儿。”
然后一个人走到后排,坐到了靠中间走道的那一边。
电影快要演到结局,那些情情爱爱的,不是路远喜欢的题材,却惹得班上多愁善感的女生在后半段都抽抽噎噎的。幕布上面男女主角在风暴中相拥,画面很美,路远想。但感想也仅此而已。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或者只是无意,路远往右看过去,发现言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刚好坐在他这一排的门口,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整排的空位。
明明没有人,可是像银河。后来路远回想起这个场景的时候这样觉得。
那个时刻的路远仍旧是平静的,门没有关严,透进来一束光,路远看见光线里面有许多轻盈飞舞的尘埃。言朗安静的侧脸笼罩在那光线里面,他抬着头很认真地在看幕布,路远看见他的嘴角有上扬的弧度。
心怎么会这样满,都有些发痛。
路远回过头看着幕布上那个长长的镜头,安静地笑了起来。
电影放映完毕,大家三三两两往出走,路远却没看见言朗,不由得怀疑方才看见的言朗是自己的错觉。有些同学约好去KTV,也有些打算去水吧,徐瑶经过他身边时招呼了一声,打算问问他的意见,他却随口就道:“路上小心点。”
等人全都散去,就在路远一个人留在电影院门口茫然四顾时,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信:“负一层停车场等你。”
他笑了一下,将手机塞回裤袋里,大跨步朝停车场走去,走了两步他开始奔跑。
路远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迫切地想要见言朗,也许是为了证明方才看见的微笑不是幻觉,进而证明,言朗出现在他生命里这回事同样不是幻觉,哪怕言朗始终是他看不透的迷。他现在怀着感激的心情很想抱一抱言朗,即使终有一天会分别,也要感谢他曾实实在在地进入他的生命。
路远走进地下室的时候笑容是明朗的,带着张扬的少年气,言朗不由得愣了一下。等他走过来上了车,忍不住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路远大声回答:“马上就是考试周了!”
言朗笑了一下:“因为考试周完了就放假了?”
路远:“不是!”
言朗挑起一边眉毛表示不解,路远笑:“开心需要什么理由吗?”
言朗语结,摇了摇头,他总能被路远噎住,因为路远大部分时候对待事情的逻辑都是: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他于是也笑笑,不再说话,发动了车子离开。
车子开了一刻钟左右路远才意识到路线不对,本着就近原则,徐瑶定的电影院其实离学校并不远,即使言朗家在学校的另一边,也早该到了。他于是侧头看了一眼,发现走的根本不是平常的路。
六月傍晚的风不停歇,他莫名觉得有什么久远的回忆迎面而来,听不清话语看不清表情,只有不知何处的情绪漫过心头,都带上感慨的旧意。在这样莫名的情绪里,方才高扬的快乐被藏了起来,路远的声音也变缓了些:“不回家吗?”
言朗故作神秘地笑笑:“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六月里最平常不过的一天,傍晚有风,鱼城难得能看见星星,路远莫名其妙地悲了喜了,最后剩下一片平和的心境,可那平和带着旧意。很久以后他回想,觉得那种心境,用一个被后人用得多了于是变得有些矫情,却仍旧有力量且充满诗意的词来说,叫苍凉。
彼时年轻的路远还没有经历太多人生的大起大落,即使他的生命有太多别人看不见的暗处。不过是一场孤独的成长过程,与一场淡淡的必然的死亡过程的见证,以及一份突如其来的亲近关怀,却已经足够一个少年在某一个瞬间开始蜕变。
成长与什么具体事件有关吗?也许吧,对有些人来说是这样,可是对有些人来说,长大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是心里的一片惊涛骇浪,或者蜻蜓点水。体察到人生与宇宙茫茫,就是那刹那,改变只在心里发生。
路远审视过去的时候常常会怀疑那一天是一场梦,就像他人生里大部分的记忆与经验一样,都是假的,因为太美好了,所以是假的。他不敢分辨,却又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回忆证明,证明一切都是存在过的,可惜他连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都无法理得清。
言朗带着他上了鱼城最高的一座山,站在山顶的凉亭里可以俯瞰大半个鱼城,眼前是万家灯火,美得不似人间,而山顶却是只有风的一片漆黑。头上是星空,脚下是人间,路远听见言朗说:“生日快乐!”
路远愣住了,他其实完全没有想起来这一天是他的生日,爷爷在的时候他也几乎没有过过生日,好像路家人对这事都不怎么关心,他也从不刻意去记住。听见言朗这样说,他才在心里仔细确认了一下,发现真的是自己的生日,他又思考了片刻,想起来自己从今天开始就二十周岁了。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立在原地没有动静,言朗道:“不开心?”
“不不不,很开心。”路远露出标志x_ing的傻笑,“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自己生日,吓了一跳!”
言朗觉得这小孩怎么这么可爱呢,想把他的头按进怀里好好揉一揉,又没办法放下自己的矜持,于是笑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送什么,干脆把山顶的风送给你。”
想了很久……吗?路远愣了一瞬,更加开心地笑了起来。
后来两个人就那么并肩站在山顶,各自沉默着。路远感受着那风,“念天地之悠悠”一句突然就钻进了心,他鼻子一酸,没有来地想,这是陈子昂的心情吧?是啊是陈子昂的心情,原来从古至今面对天空与风,人的感觉都是相通的。自己表达不出来,可其实同样的心情早就被古人写尽了。
自认没什么文艺细胞的路远在这一刻深深地察觉到一种痛快,在痛快的同时他觉得孤单,像是伸长了手也触不到任何,于是干脆放弃伸出手,即使言朗就站在自己旁边。因为总有言语与文字触及不到的地方,因为“怆然而涕下”时候的“独”,才是跟风一样在瞬间消逝,消逝又永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