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觉得那人朝他笑了一下,正在发愣,旁边的人推他一把:“走不走啊?不走别挡道。”他慌忙走了几步再次朝那路口拐角处看过去,那人却不见了。路远抬眼搜寻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注意到自己前面有几个女生在兴奋地在讨论什么,依稀听见“好帅”以及“早知道去要个号码”这样的话。
心不在焉地回到家,路远推门进屋,一眼看见言朗跪在墙角,旁边一片狼藉。丢失的魂魄一下子都归位,他急匆匆走过去,走到言朗旁边却突然不敢靠近,他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听见声音却一直懒得动弹的言朗这才抬起头来侧望他一眼,他眼里的猩红早已经退去,那双眼睛于是更显幽深。他翻身靠墙坐了起来,路远这才见到他脸上糊了半边脸的血。
路远一下子蹲下去,怒道:“言朗你有毛病啊,你不知道自己在流血吗?!”
说着就要去拉他,谁知言朗一把拽住他伸过去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猛地攀上了他的脖颈,他一下子被拉过去,猝不及防,一只膝盖跪在了言朗两腿之间的地上,他害怕自己砸在言朗身上,于是条件反s_h_è 地拿那只还自由的手撑在了言朗背后的墙上。
他有些着急:“还有哪里伤着没有?问你……”
话没说完,突然撞见言朗的眼神,他一下子闭了嘴,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言朗的眼睛很好看,眼尾微微上翘,睫毛很密,映在眼眸里常常给人一种那是一汪寒潭的错觉。这双眼睛看着路远的时候总会显出无比认真的姿态,而此刻,在平常感觉到的认真之外,路远觉得里面全是自己难以理解的情绪,看上去深不见底,于是心灵为之战栗,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爬上背脊。
良久,言朗那只把住路远后颈的手囫囵地在他头上扒拉了一下,像是安慰却有些敷衍,他移开目光,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声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他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往房间走,路远心里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耍了一样。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拖过言朗的手,把他拽过那片落满书和碎片的区域来到餐桌旁。
他伸手按住言朗的肩膀,往下一按将他安坐好,看似使了莽劲其实手上很稳,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去拿医药箱。言朗看着路远的身影,眼角带了点红。
擦干净血迹才看到那道口子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只是被血糊住了显出可怖的样子。路远稍稍松了口气,心里那把火一下又烧起来,他一边给言朗上药一边龇牙咧嘴地说:“言朗你大爷的,敢不敢对自己认真一点?”
言朗默不作声地任他动作,一时间只剩两个人的呼吸。
“你要是破相了,学校里那些女生非得伤心死。” 贴伤口的时候路远才又补了一句,而后狠狠摁了一下那大号创可贴的边角,“那样你鱼城大学万人迷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言朗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他扯扯嘴角:“皮囊而已。”
“老师。”路远收拾着医药箱突然喊了一声。
言朗就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一直不说话,听到他叫自己知道他有问题要问,于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料想路远会要问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于是早就已经编好了借口,类似于误打误撞闯进来一只小鬼,自己抓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书架,又或者是自己在研究一个新符咒,力量没有控制好。言朗正在两个借口之间举棋不定,不知道用哪个可信度更高一点,所以路远问题问出来的时候他没设防。
路远用淡淡的语气问:“致之是谁啊?”
言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路远问的是什么,他呆了片刻,僵硬地笑道:“你说什么?”
路远没说话,却始终不抬头看他。言朗于是有些心慌,他拿不准路远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也猜不透路远此刻心里到底想得到怎样的答案。越是想要控制所有事的人,越是会陷入这种被动的未知局面,言朗由此感受到深深的恐惧。他讪讪地笑:“你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路远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从你这里。”
言朗脸上现出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又在瞬间消失,他挤出笑容,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什么时候?”
路远隐去一半真相,道:“那天你喝醉了酒,睡着了说的梦话。”
言朗故作从容:“你是不是听错了?”
路远闻言轻轻一笑:“可能是吧,我就随口问问。”
说完他站起来,抱起医药箱将言朗一个人留在了桌边。言朗渐渐僵在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费力,而后他像是放弃支撑,嘴角的弧线慢慢平缓下来,终于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是夜,言朗房间飞进一只青鸟,那鸟儿留下一封信和一小包东西后变作青烟散掉。言朗闻见纸下的药Cao气味,展开信纸,看见那熟悉的清秀字体写到:
“姑念当年同袍之情,且多说一句,你当比我更明白,只要灵魂不灭,记忆自亦不灭,药力再强也不过一时,好自为之。另,致之遗体确已安葬,千年之前亲眼所见。”
信从凤凰一族现任族长千羽千叶那里来。言朗是昨天发出去的信,向她讨药,并以顺便的名义问了一下当年莫予遗体的下落。
自从莫予死后,千叶再未叫过他“我取哥哥”,因而就算信上口气再生硬言朗也是欣慰的。她终究还是肯理他了,毕竟有好几辈子的时间,千叶都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
向千叶讨来的药是专门针对灵能者的,听说与孟婆汤同出一人之手,更请千叶添加了道妖符。清除对这一世来说多余的记忆,再不会有比这服药更有效的。
言朗不知道路远究竟有没有想起来什么,但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他是那样害怕,害怕路远会接收到那些久远的痛楚,也怕他想起来什么之后终会弃他而去。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也知道自己无权替路远决定什么,却总是忍不住想,很多事不知道总比知道要好。
言朗想,他恨我打我杀我都可以,只是不要再用那样漠然的眼神看我。
凌晨两点,是人睡眠最深的时刻,言朗推开了路远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碗药。走至床边,害怕路远醒来,他伸手捏了个诀,确保路远能够睡到日上三竿。
他就着月光打量了路远许久,而后坐下去,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住路远的下颌,将药一滴不剩地灌进路远口中。
将碗放在床头柜上,言朗看见他嘴角溢出一滴药来,于是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抹掉。做完这事之后言朗却并未拿开手,他的手指在路远的嘴角处轻轻摩挲,而后整个手掌覆盖上了路远的脸。
言朗饱含沉重忧虑与哀伤的眉眼隐在黑暗中,手指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良久,他轻轻低头,吻在路远额上。
他轻声叹了口气,隐忍而无奈。
将路远放回去,掩好被子,拿上碗,言朗轻手轻脚地离开。片刻之后,隔壁房间传来轻轻的掩门声,床上本在熟睡的路远睁开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路远起身坐起来,在咽喉下方轻点一下,悄无声息地走至墙角花盆前,偷偷将方才吞下去的药全数吐了出来。
他抬起手背擦嘴,突然想起言朗刚才帮自己擦过嘴角,他指腹留下的干燥触感那样明显。他慢慢伸手碰了碰额头,刚才言朗亲过的地方,似乎也还凉凉的。那嘴唇的线条平常看上去是坚毅的,触感竟然这样柔软,路远无比自然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反感。
不反感他抚摸自己,不反感他亲自己的额头,也不反感他带着酒气的吻,他耿耿于怀的不过是,自己大约,只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吧。那个让言朗酒醉之后喃喃念叨的人,那个叫做致之的人,自己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路远其实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的转世,可是转念就否定掉这个想法。自己也是灵能者,前世今生这种事没什么好避讳的,照着言朗的x_ing格,应该会将前因后果细细讲给自己听。如果是他不讲的,那便是他认定了自己不该知道的,而且自己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言朗的反应那么反常。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糟糕,他不知道言朗出于怎样的心情来对自己好,也不知道自己与那人的牵绊为何,他只是觉得人生茫茫,而自己什么都看不清。
他轻手轻脚地坐回床上,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条,那纸条是自己回房间时发现的,上面无头无尾,只是建议他今夜不要睡着。
究竟是谁,能够在不破坏言朗所布屏障的情况下闯进他们的家,还留下东西呢?路远心里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不知道该怎样去证明,却自然而然地相信了纸条上的信息,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照着做。于是他才会装睡,才会在言朗捏诀的时候有所防备,才会喝下那药却讨巧地不咽下去。
说起来那药究竟是何物,路远猜不着,反正言朗不会害他。可是言朗偏偏要采取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无知无觉地接受,这让路远从心底里生出反叛感来,不是不信任,就是想看看自己不照着他的意愿做,究竟会怎样。
也许我是错了,他想,但是后果我自己承担就是了。
指尖生出火苗,那纸条一触到热度便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了。路远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终于在快天亮时打了个盹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梦见自己住在狭□□仄的老房子里,有些像从前住过的阁楼,然后地震了,地震了而我无处可逃。还梦见妈妈了。
愿大家都开心。
第26章 暑假
跟言朗一起住了这样久,路远其实大部分时候已经默认这里是自己的家,只是还会在夜深人静时,觉察到莫名的不安心绪,不是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家,而是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