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松了口气,抬眼去看言朗,言朗对他一笑,两人腾起飞下,东方恪跟在后面落定站稳。
路远伸手跟言朗要专门的灵物储袋,东方恪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灵芝,良久才淡淡地笑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路远余光看到他的表现,忍不住问道:“这位大哥,也是来采灵芝的吗?”
言朗看向东方恪,东方恪也不瞒,爽快一笑:“是。”
路远装灵芝的动作停了下来,东方恪顿一顿无所谓地道:“本以为可以得一株,却不想被一只灵力低微的小鬼毁了,想来是天意如此。”
路远跟言朗对视一眼,迟疑地道:“这……”
“无妨。”东方恪摆摆手,“不必歉疚,这灵芝本就由你采得。说到底它于我也无太大功效,给更需要的人自然好。”
言朗这才开口:“这回是受人所托,不然这灵芝就给东……就给你了。要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
东方恪大笑两声,接口道:“要的就是阁下这句话。”
三人在三生石旁席地而坐,捏了屏障隔绝周围的魂魄。
孟婆远远地看着这组合,难得地皱了一下眉。一个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要灰飞烟灭的魂魄,一个手执斩妖刀总是在地府里来来回回的掌镜猎人,还有一个灵力强盛却带着奇怪气息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奇怪。她不过望了片刻,摇摇头又去舀那汤药,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地府里的人,最忌讳探究太多。
沉默了一阵,东方恪抱拳开口:“在下不才,虽只剩点残破的魂魄,却也能看得出二位非冥界之人。不知怎的,竟与二位有一见如故之感,时间紧迫,在下实在无人所托,只好劳烦二位了。”
言朗回了一礼:“尽管吩咐。”
路远接口道:“在所不辞。”
东方恪笑得磊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心,口气平静:“阳间日出之前,我便要魂飞魄散了。”
言朗一下子听见这话几乎有五雷轰顶之感,他本就察觉到东方恪魂魄气息不稳,却没想到竟到了要灰飞烟灭的程度。他急道:“灵芝可以阻你散魂吗?”
东方恪惊讶于眼前这人对自己的关切,心里起了点狐疑,但还是照实回答:“不能,顶多拖上十天半月而已。”
路远此时比言朗要冷静一些,他问道:“是需要我们带话给什么人吗?”
东方恪点点头:“不错。”
言朗的失态转瞬即逝,他斩钉截铁道:“你说。”
“我有一好友名濯缨,姓陆。”路远心里一震,之前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有什么巨大东西就要浮上水面了。他转头去看言朗,果然看见他眼里压抑不住的一丝痛意。
“二位若是能代我寻得他,请替我告知几句话。”东方恪接着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绢帛。那绢帛上画着龙飞凤舞的咒文,他瞧了两眼递给言朗,“他转世应该有好几回了,但就我对他的了解,他兴许还留着前世的记忆。此符乃千年之前他亲手所画,凭借这气息找到他应是不难。”
言朗状似平静地接过那符咒,指尖却有些压不住的微颤,他看着东方恪:“要跟他说什么?”
东方恪认真地盯着言朗,仿佛真的透过言朗的眼睛看到了他千年之前的旧友,他一句一顿道:“天道不可违。”
言朗呆了一瞬,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路远默然旁观着,东方恪转瞬从方才严肃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摇摇头接着说:“这是第一句,第二句是请他帮我转告千叶一声,不要等我了。”
“她都等了一千年了,怎么可能不等了。”
“她心怀大义,分得清轻重,我是不得不死,她不会怪我的。”东方恪笑一笑,看着不远处的孟婆,平稳道,“一碗孟婆汤下去,一切便都两清。我连轮回都入不了,来世自也无从说起,还有何可等呢?”
言朗终于抑制不住情绪,使劲压住了颤抖,声音便显得有些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会散魂?跟千年之约有关对不对?”
东方恪不置可否地苦笑,缓缓举起手来,言朗和路远惊讶地发现那手已经变得透明,他整个魂似乎正在快速地融入空气中。言朗嘶吼一声:“东方!你告诉我,言水那一战,我被送回上南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方恪仍旧在笑,嘴唇开阖:“对不起。”
眼见着面前的人马上要消失不见,言朗失态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路远看见东方恪完全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是看向自己的,那张脸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而迷惘又愕然。
言朗反应不过来似的,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曾经无话不谈把酒千盏尚嫌不够的知己,为了彼此可以出生入死的好友,千年来下落不明,竟就这样匆匆出现了朝自己说一句“对不起”,便就此消失。
从今往后再有无数个千年也再不会再见。
忘川水从来不会停歇,灵魂在奈何桥上回不了头,地府抬头见不到光。
路远跪坐起来将言朗揽住,言朗将头使劲儿抵在他胸口。逝者未曾听见,故人的话一出口便被风卷进了腥臭的忘川水中:“千叶她……很想你的。”
即便能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凤凰族守得妖界千年安宁,那只一直在等待的凤凰再如何强大,内心却仍旧只是个需要他关怀的小女孩,一如遇见的那一年。
因为他言传身教的大义,她左右不了千年前他的慷慨赴死,同样阻止不了千年之后的他的魂飞魄散。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等了一千年并且还要继续等下去的人,其实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只是在某个人散成尘埃的这一刻莫名地觉察到心痛,想念决了堤,而她无能为力只好任由自己溺于其中,如同垂死之人却再不想挣扎。
其实,她不要什么大义也不要什么青史垂名,她只想要你。
冥谷大长老的石室内,方一月体内残余的灵力压制突然都散掉。灵力突然没有了长久至千年的束缚,都尖叫着在体内疯狂涌动。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人终究是魂飞魄散了,他还以为他会多扛一段时日呢。
方一月感受着在血液中奔腾着的力量,突然觉得有那么点惋惜,这世界上干净纯粹的灵魂本来就不多,如今又少了一个。
可是能怪谁呢?他想,是东方恪自己蠢,看不清正道的方向。
不,不是看不清方向,是他不知道,世间压根不存在正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是昨天定时在今天发的章节,刚才自己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感慨。
看到千叶等不到东方了觉得很难过,看到言朗眼睁睁目睹东方消失也觉得难过,想起路远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还是难过。直到看到最后一句话,方一月说世上不存在正道,明明就是自己写的东西,却突然热泪盈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拿了手机编辑,记下这一刻的感动,却不知道是因何在感动。
我想了很多,写出来却总是差了那么些东西。
慢慢来吧。
除了失眠,一切无恙。
愿所有人都开心。
第50章 秦广王
言朗说不清楚内心的感受,他见过太多人的死亡了,可散魂却不一样。某个人若是魂飞魄散了,这就表示,你连安慰那个人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生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空,是无,是彻彻底底的,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消亡。
心被挂在空中,怎么挣扎也放不下来。
路过的鬼魂隔着屏障都看不见他们,远处孟婆却是清楚地目睹了那灵魂消散的过程,而那看上去无坚不摧的猎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态。她心想不就是这样的吗,即使灵魂可以轮回,这世界却是没有永存之物的,要说真的有,便就是那谁也摸不到的天道吧。
她摇摇头,将一碗药汤端给正准备上桥要去往生的灵魂,轻念一声:“奈何奈何?莫奈何。”
孟婆的声音悄悄入了屏障,传入言朗的耳朵。言朗明白她的意思,他心知孟婆从来不干预自身之外的事,这七个字已经是她能给的最大的关心了。
他心里怀了几分感激,头还抵在路远的胸口,睁着眼睛木然地看着眼前黑色的棉质布料,闻着属于路远的味道,用力将心里所有的惊涛骇浪压下去,习惯x_ing地想让时间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才去关照那些可能会愈合与永远不会结疤的伤痕。
言朗正调整着杂乱的内心,还未来得及跟路远表示一下自己没事,远处已骤然生变。
忘川河边的鬼魂们突然疯了似地到处乱窜,上游竟传来打斗的声音,听上去还越来越近。言朗趁机硬掩住自己的失态,伸手撤掉屏障,两个人一起朝兵器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言朗伸手拦住一个表现得还算平静的白衣少年,问道:“请问一下前面出了什么事?”
“听说闯进来个活人,惊动了鬼差们。”
少年答完了继续行他的路,路远心道糟糕了。他与言朗对视一眼,不由分说便急急朝出事的方向奔过去。言朗跟在路远后面,路过孟婆桌案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
孟婆平静地望他一眼,看着两人从自己旁边掠过去,心想地府果真是平静太多年了。
路远远远就看见被众多鬼差围在中间的果然是莫念念,他虽然生气她私自跟着入地府,可如今这情况,却也没办法坐视不理,当下便不多想,提起落叶剑就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