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几步前面的唐乾突然停了下来,言朗跟着住了脚。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见背对着他的唐乾突然喷出一大口血,身体随即跟着倒了下去。
言朗立起眉毛,拖着赵家长老的手忽地一紧,朝前面大喊了一声:“仪宣!”
那之前找唐仪安麻烦的刘姓灵能者是个医师,一场战斗下来竟还只是受了些轻伤。这会儿唐乾几乎是整个身在谷地的灵能者们的主心骨,刘医师也不敢马虎,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便第一时间赶来看唐乾。
刘医师显然不是很喜欢唐仪安,不多时他开出药方来,唐仪安便借口不放心要亲自跟着过药房去抓药,好躲开了他去。
众人也都抓紧时间去包扎休息了,言朗靠在廊下柱子旁远远听着刘医师与唐仪蕴和唐仪宣说话。
见着唐仪安走了,刘医师脸色缓和些,兴许是看着唐仪蕴想起自己去世的表妹,连口气也温软了些:“唐族长应该是旧伤郁积久了,刚才那一下发力,冲散了很长时间以来镇压内伤的灵力。这跟堰塞湖是一个道理,先前内伤的时候没有好好疏导,现在是爆发出来了,所以来势汹汹。”
唐仪蕴叹口气,险些站不稳,唐仪宣眼疾手快扶住她,问道:“刘家哥哥,我父亲他严重吗?”
“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需要长期疗养的事,接下来可千万不能再使灵力了。”
这种情势下让唐乾好好休息,照着他的x_ing格看来铁定是不可能了。唐仪宣有些无措地看向言朗,言朗却正垂着目光在地面。唐仪宣看不见他二哥的眼睛,心里便有些忐忑,可此时实在无法,他只得先向刘医师道了谢,又唤人来引他去了休息的房间。
唐仪蕴伤势倒还好,只是脱力严重,此时也早已经支撑不住,又不愿意离唐乾太远,唐仪宣送走了刘医师便扶着她到了唐乾旁边的屋子暂作休息。
言朗知道唐仪蕴视唐乾如父,她对唐乾的感情完全不是自己这个所谓的亲儿子可以比较的,因而乍一见着她的样子也有些心头泛酸。他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进了屋,又看了那正院大殿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收拾好了灵能者与敌方的尸体,唐仪安带着人在家宅四周和谷地边缘重新布下屏障与防御阵法,顺便带人在谷地里搜寻了一圈,将所有活人都集中到了唐家安顿下来。
唐家边边角角的院子空阔已久,突然充满了人气,倒是有了几分曾经辉煌时的热闹,如果不在意那点明里暗里汹涌着的恐慌的话。
唐仪安一番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战之后唐乾重伤,现今待在谷内的灵能者,一半以上看见他的处事和唐乾的强势,都已经暗下决心暂时投靠唐家,打算先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言朗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心里实在安稳不下来,便将那先前由青鸟送至家中的纸条又再看了一眼,慢慢揣摩着。
青鸟被施了术法,只认主人叮嘱的对象,迫不得已还会自毁,一向十分可靠,这也是言朗用了近千年的传信手段,从未出过岔子。来信被劫,正好说明动手脚的人对灵能界术法的了解不会只是泛泛。
唐乾如今的确是重伤复发了,却是在自己到了谷地之后,这纸条上的信息实在是有些巧合。
想了半天他还是打算先不深究那么多,因为路远还是没有联系上。
他已经打过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暗自焦躁了一会儿又静下来,这会儿再次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给叶辰南。
手指划过联系人界面,在“林暖风”的信息上一闪而过,言朗停下动作,眯着眼看了那三个字片刻,突然从床上跳下来,朝唐乾的正院飞奔而去。
踏进正院门的时候刚好看见唐仪宣端着一碗药进了堂屋,言朗快步跑过去,一个中年男人从旁边横过来,开口喊了一声“二少爷”,正要说什么却被言朗一把推开。
三步并两步到了堂屋门口,唐仪宣正好送完药出来。他看见言朗急忙忙的样子茫然地喊了一声“二哥”,言朗急速说了一声“等等”,便风一般跨进堂屋直冲唐乾的里屋而去。
唐仪宣愣了一下,正巧看见唐仪蕴从旁边的屋里出来,她脸上带着慌张的神色,也脚步急促地直奔了唐乾的屋子。
言朗进到卧室的时候唐乾正端着那药往嘴里送,言朗吼了一声:“别喝!”
唐乾抬头看他一眼,丝毫不觉得意外。后面唐仪蕴和唐仪宣也跟了进来,唐仪宣不明所以地看着言朗,唐仪蕴急忙走过去想要接过唐乾的碗,唐乾却摇摇头:“你们这急吼吼地干嘛呢?没个样子。”
他不容拒绝地推开唐仪蕴的手,将药碗再次放至唇边,言朗往前一步急道:“让你别喝!”
唐乾手微微一顿,看言朗一眼:“放心吧,没有毒。”
他仰头喝酒似的将药一饮而尽,微微皱眉道:“又苦又酸。”
言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唐仪蕴仍旧一脸慌张。唐仪宣听见那句“没有毒”之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此时结巴道:“二哥,这药是我看着熬的。”
言朗皱眉看着唐乾,点点头:“嗯。”
“那是药方有什么问题吗?”唐仪宣着急道。
“不是的。”言朗安慰着,“二哥怕有坏人趁乱给族长下毒,既然是你看着熬的,那肯定没问题。”
唐乾咳嗽两声,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唐仪蕴,又问唐仪宣:“你大哥在哪呢?”
唐仪宣挠挠头,不知道父亲问这个干嘛,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在主宅外面布屏障呢,他说最好把屏障再扩大些,免得地势被局限了到时候更容易受敌人钳制。”
“他忙了一整天了,怕是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唐乾难得地没有用强硬的命令口吻跟自己儿子说话,“你跟你蕴姐姐帮帮他去,我和你二哥说说话。”
唐仪宣心知自己年纪还小,有些事父亲不便当着自己的面说,而且他乐得见到父亲和二哥之间的关系变好,于是大声答道:“是!”
唐仪蕴看言朗一眼,言朗冲她点点头,她便压下心头的万般惊疑,带着唐仪宣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伤病催人老,言朗此时细细观察着,觉得唐乾似乎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沧桑得多,甚至显示出了些桑榆已晚的气象来,那严厉的气质也变得不那么骇人了。
这让他少见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父子两个对视着,唐乾突然道:“多谢司镜使大人愿意留下来,帮我撑一撑这衰败的家族。”
言朗心里一动,原来他早就知道。
他虽曾因为母亲恨极了唐乾,可也不愿意自己此世的生身父亲以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说话。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越来越软弱了,心里此刻竟然有些泛酸,却还是装作安之若素的样子受了。
他点点头:“族长客气了,毕竟我也曾经姓唐。”
“你出生那年,后山天降神兵,自从斩妖刀选择了你,我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却还总是想把你困在唐家,是我的错。”唐乾语气波澜不起,“但我也没想到你会是传说中的司镜使。”
“谁告诉你的?”
“猜的。”
静默片刻,唐乾看向那尚且留着药的清苦气味却已经凉透了的碗,笑道:“你不用怕他们再给我下毒,因为我已经中毒了。”
言朗终于在面上表现出了些担忧与震惊,唐乾看着他的面色,笑道:“原来你也会担心我。”
见他不说话,唐乾又接着道:“要不是你在我中毒之后才回来,我说不定会以为你是想给你母亲报仇,现在又来阻止我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了呢。”
人之将死,还是要说带刺的话。言朗听见这话也不生气,心里有自己都未曾了解的酸涩,他只是想着,唐乾这老家伙,还真是冥顽不灵。
见唐乾在等自己说话,他心平气和地摇摇头:“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要报仇肯定不会用这种y-in毒的手段。我说,这家贼可太猖狂了吧,你怎么当族长的?既然中毒了,为什么姓刘的没看出来?”
唐乾也摇摇头:“被他看出来了那还得了。毒素我已经逼干净了,但是这毒引得我旧伤复发,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我要是这时候倒下只会给局势雪上加霜。”
原来那纸条上的消息竟然是真的,可是唐仪蕴的表现看上去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有人会给唐乾下毒,而且她也说了后半段文字不是出自她手……
究竟是谁想要告诉他些什么?
是提醒,或是警示,这关系到对方究竟是敌还是友。
言朗万千思绪飞快掠过,但他还是决定暂时抛开疑惑,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生气。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死不死可能对局势没什么影响。你以为你活着就能天下太平了?所以你就用灵力把伤压着,直到现在压不住了?所以你带着重伤还要去使那么耗灵力的招式,是要给唐家立威?所以你就这么不惜命?还是说你想的是早死早投胎?反正你这唐家也日薄西山了,你撒丫子走人正好乐得清静?”他冷笑一声,“真是好一个有担当的唐家族长,你这族长当得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唐乾不作声,言朗前半部分说的当然都是实话,这也确实就是他的想法,他反驳不得。自己已经活不长了,上午的情景又急需速战速决,他强行用招是解燃眉之急,也是为唐家在接下来的联盟中立个基础。若是能立稳根基,即使自己很快入土,后面的事情只要孩子们不糊涂,想必也能镇得住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