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仪安的、爱喜的、莫念念的、方素素的、方一月的,还有路远的。他们的灵魂也许没有在坟地边缘徘徊过,但是活人的思念都在这里。
冥界跟从前比起来虽然没有新意,却也有了些差别。新上任的酆都大帝是从前十殿阎王之一的秦广王,听闻他心思不够深沉,容易冲动行事,因而上天的诰命下降之时还给他配了一个副官。
据地狱里小兵小将的窃窃私语,那副官曾经是个什么司镜使,现在当然没有这个官位了,听说是因为那副官犯下大错,上天收回了任命,且不再降神兵于世间。
众人还听说,那辨人善恶的孽镜台其实毁过一次,现在的是新修起来的,原材料就是那副官的刀。
那柄刀曾经叫作斩妖刀,酆都大帝那个副官名叫言朗。
有个流传很广的爱情故事,说是言朗曾在言水边与他爱的人分别,而那人神情疏朗,因而他为了纪念,给自己改名叫“朗”。
黄泉边上一个小兵说:“听说他看上去十分y-in郁沉默,这字眼可一点儿也不适合他。”
另一个讳莫如深摇头不语。不远处孟婆一边给要上桥的人舀着药汤,一边看向旁边的人:“几个了?”
旁边眉目温润柔和的人回答:“一千三百六十七个了。”
跟孟婆说话的那人便是现今居任酆都大帝副官的言朗,也是地府兵将茶余饭后的谈资,世上最后一任司镜使。
前世他为莫予堕落成魔,总共杀了三万零七个人,虽然当年被半妖方一月顶了罪,可是该还的总要还。他已经在地狱受遍了十八层地狱的所有刑法,并且还要超度三十万零七十个冤魂才能……
“才能怎样?”那小兵还在穷追不舍地问,“才能成仙吗?”
老兵悲苦地摇摇头:“不,才能去死。”
“你怎么知道他还在这世间呢?”孟婆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兵,难得多口问一句。
斩妖刀作了孽镜台,世间再无司镜使。言朗本该魂飞魄散,然而他却自愿留在地狱,比起大魔头妙扬和前任酆都大帝的直接消亡,这自然是更为残酷的刑罚,几乎相当于永生受罪,永世孤独了。
言朗端起那孟婆汤喝了一口,他一向将这药当水喝,因为对他不起什么作用。他淡淡地答:“就算是灵魂消散了,他的什么东西总会变成花的一部分吧?或者是石头,甚至是空气。这样的话,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也许千年也许万年也许十万年,就算最后我自己已经忘记了要再见,但是总会再见。”
孟婆轻敛眉目:“我从不知你这样爱他。”
言朗笑笑:“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无论如何,这是我该受的。”
如果该受都受完了,那么,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再遇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番外是关于方一月的,其实还有一个讲林暖风、叶辰南和千羽曈的,但是修改不出来,像是另一个单独的故事了,就以后再说吧。
整个文的设定大部分是借用道教的,有时候也掺入了佛教概念,当然这两者之间本来就扯不清,但其实还有很多是我自己的杜撰,所以最后就emmmmm成这样啦啦啦啦~
第90章 番外
我叫方一月,“山中方一月,世上已千年”的“一月”。
我自小有一个师父,有一个师兄,后来我又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
总是行在我前面的那人是我的梦想。
他强大又温暖,在我做噩梦的时候总是会将我搂进怀里,可是在后来很长很长很长,长到我都绝望的一段时间里,他忘记了我。
但我一点也不生气,只是会觉得怅然,因为是我自己故意让他忘记我的,而他真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我们三人一起住在上南山上,师父其实很少管我,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师兄在带着我长大。
我的拳脚功夫是师兄教的,阵法符咒也是师兄教的,琴棋书画和掏鸟摸鱼,都是他教的。
练兵器的时候师兄总是喜欢让我使长剑,他说那是最配得上我这个人的兵器,但其实我最喜欢用短剑。因为他用了长刀气势强大,而短剑则利落轻巧,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能与他完美配合,且一切尽在我掌握。
是,我很享受,也很迷恋那种面上悠闲,但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感觉。
浸泡在自己的想象中,和有师兄的陪伴都让我觉得快乐。
一切的快乐终止在十二岁那一年。
有一天我误入了上南山的禁地,闯进了其中的一个山洞,我在里面见到了一副透明棺椁,棺里躺着一个绝美的女子。正当我看她看得入了迷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是认识她的。
当天晚上我梳洗时在水中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长在我的脸上。
我没有惊动师父,也没有去找师兄,虽然我迫切地想将心里的一切兴奋、感动和害怕都告诉他。
就在第二天,师兄下山了。
当年师父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人间秋水台的台主,听闻秋水台在灵修中很有影响力。这一年是灵能界的秋季盛会,他要去主持大局,虽然不用露面,但还是要出现的。
我从小到大几乎不会求人,但是知道师兄会出现在盛会上之后,我央求着师父带我下了山。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人,他们说他是灵能界莫家的小公子,那小公子虽然还没有长开,可我已经看出来,他的五官几乎长得跟山洞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他有一双和我一样的眼睛。
在这之后的好多年,师兄很少回上南山,听师父说他是世间唯一的司镜使,肩负着很重的责任,守护灵能界,同时也守护我们的责任。
我心想那很好啊,他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司镜使,我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方一月,他是我独一无二的师兄。
那很好啊。
灵能界盛会之后的七年,我一直待在上南山,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有时候我会偷偷跑去山洞看那女人,但是再没有看见她睁开过眼睛,于是我不由得怀疑那根本就是我的错觉。
终于有一天,师父逮住了正从山洞中出来的我,我惴惴不安着,可是他竟然没有责怪我,他还告诉我,棺中躺着的是一只夜妖,而这夜妖,是我的母亲。
我是母亲死了之后才生下来的孩子。
方是她的姓,一月是她死之前留给我的名字。
留给我这名字是因为她有一个梦想,梦想带着她的孩子和丈夫一起生活在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山上,这样一来我们在山上住一个月,已经是彼此心里和凡间的千年万年。
可是她没有这个机会。
她死得极其惨烈,当时还怀着身孕。
所以我是一个和着血出生的孩子,我的出生,本就跟这个世界不相适应。
“父亲是谁啊?”我问。
师父说:“是为师的师兄。”
“名字是我一个人的吗?”我问师父。
师父摇摇头。
我又问:“师兄知道这件事吗?”
师父又摇摇头。
这一天是我十九岁的生日,但是师兄没有在山上,也许是在哪处温柔乡里吧,我猜。
也是那一天,我养的一只蜃走失了。
第二天我下了山,投奔了冥谷,师父说我在那里才有机会找到救活母亲的法子,母亲不是死了,她只是醒不过来而已。
冥谷里的人不知道我是圣女的儿子,他们只以为我是哪个不守规矩的夜妖生在外面的私生子。我从来不辩解,但是背地里说过我的人,后来都死在了我的手上,我怕脏了我的短剑,所以我做这些事的时候都不用兵器。
再后来我站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迎来了那个叫莫予的,长着和我一样的眼睛的人。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闻得出那个味道,我还知道,师兄身上也有那个味道。
师父让他杀了莫予,他没有做。
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如果他杀了莫予,下一个就是我。
言水之战,他以一人之力斩杀了半数敌人,我们的敌人,不是他的。
那双拿着斩妖刀的手就此沾满了血腥,师父说他是要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因为他曾经是灵能界的守护者,所以他倒戈之后,会比天生的恶人更容易受到万人的唾骂,也更容易受到天道的惩罚。
我问:“那如果这罪由我来担呢?”
他成全了我。
师兄在言水边与莫予分别,其实我就在旁边,只是他们都没看见。他沉入水中去荡涤冤孽,我觉得很好笑,一边制造冤孽,一边净化冤孽,我想着他是很累的,我也可以做些什么。
既然他想要做善人,那恶便交给我吧。
莫予回到冥谷,召见了我,我知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哥哥啊。
他为了师兄要去上南山,他不知道的是,后一脚我也会跟着他去上南山。我们为了同一个目的,可我知道他的,他却不知道我的。
也许我去了能换回哥哥也不一定。
这念头是我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