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富商已过不惑之年,体形富态,衣着华美。他捋着山羊胡子,心里却满腹苦水。
他自然心疼失去了成年的长子,却更恨沈兆鑫荒 y- ín 无道,丢尽了自己的脸面。果然上不得台面的娘生出的也不是什么好种。不过,也怪她目光短浅娇宠过度。沈富商气愤地想。他年逾不惑,膝下有三子,嫡子却只有一个。他那儿子他自然清楚,纵使有寻死的心也断然没有胆量。可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谋害他的儿子?
他正想着,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人,青衫乌纱帽,笑吟吟看着他。后头还有一个穿着深蓝布衣的。沈富商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堆出满面哀色,行过礼后便道:“叶大人上任后我还未曾设宴接风,实在失礼了。”
青衣那人笑着道:“您客气了。”
沈富商便知自己没有看错,心里盘算,试探着问:“斗胆一问,大人这叶姓是姑苏叶家还是洛阳叶家?”
第2章 哑尸求生(二)
“叶某出身普通商贾之家,不值一提。”叶知县一笔带过,转向正题。“令郎之事,还请节哀。”
沈富商悲戚道:“犬子……咳,我这儿子颇不成器,却没想到……哎,我儿年纪轻轻,又家境宽裕,事事得意,岂会有轻生之举?还请大人将那无耻凶手绳之以法,还我儿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令阃何在?”
这是何意?沈富商隐去不解,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拙荆不堪伤痛,正卧病在床。”
“那您现在可想去见令郎一面?”
他只一愣,便反应过来,依旧是满脸悲切。“那是自然。”
叶思睿便令人带着他去见尸体。待他走了两步才又抛出一句,“为验尸之便,本官已下令将令郎发髻剃去,还请见谅。”
沈富商足下一个趔趄,还是衙役伸手搀扶才站稳,颤巍巍地说:“我自然省的,大人过虑了。”心里已经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县令骂了一百遍。
人一走,叶思睿见夏天舒跟上来了,又苦口婆心地劝他。“天舒兄,你若配合我查案,为官府效力,我不仅不再怀疑你,还可以将往事一笔勾销。可你若再生波澜,休怪我无礼。”
夏天舒终于肯搭理他,却是直言不讳:“你如何,与我无关。”。
话不投机半句多。
待沈富商心惊r_ou_跳地看过尸体,又签了字,叶思睿便交代了自己午后要去沈府的消息,迫不及待打发他回去了,至于夏天舒,则留在衙门里吃了午饭再出发。
县衙三堂左右有跨院,正是叶思睿及内眷居住之所。叶思睿未成亲,故也只住着他和侄儿叶旷,叶旷的先生周徽。周徽平时都在自己屋子里用饭,所以一起的只有三人。午饭是伺候的婆子烧的,j-i鸭鱼r_ou_俱全,摆了满桌。
叶思睿叫叶旷过来。小小的少年不过七岁,见了救命恩人,欢天喜地地行了礼,一口一个“世叔”。夏天舒顶着他热络的眼光用饭,面色冷淡。
叶思睿心里冷笑,和叶旷一道紧盯夏天舒。
用过饭,叶旷回去休息。他一下去叶思睿便说:“适才的饭菜下了毒,无色无味,不想竟瞒过了你的眼睛。你若不伤人,助我查案,凶手不是你,我自会给你解药。”
夏天舒直视他,毫无惧色。
叶思睿引他发火、惧怕的念头一次次落空,已是恼到了极点。他说:“你以为我说谎?你当真以为所有□□你都能察觉?配合与否,你自己决定。”
夏天舒沉默片刻,薄唇轻启:“那好吧。”
叶思睿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吃过饭,夏天舒跟叶思睿同去去沈府。两人坐了马车,一路沉默似坚冰难以融化。叶思睿受不住,先开口:“既然你助我破案,我先给你讲讲案情。”
沈富商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来往多地经商。他的正妻赵氏出自寒门,于他尚未发迹时嫁给他,乃是糟糠之妻。他偏房没少纳,对于正妻却始终尊敬有加,还在历年冬日布施,因而在坊间名声也不错。他有三个儿子,只有长子沈兆鑫是赵氏所出,也正是此次的死者。只是这位沈大少爷,大约是自小被娇惯坏了,游手好闲贪 y- ín 好色,流连于烟花之地,名声实在不佳,以致二十多岁还未议亲。此次他的尸体就是在当地有名的青楼醉香阁被发现的。
到了沈府,下人已经得了吩咐,引他们入正堂。沈富商正带着两个年轻人等着。见了他们照例行礼,指着两个人说:“这是我儿沈兆贯和沈兆瑜。”沈兆贯刚刚加冠,已经开始接手管理父亲的生意。沈兆瑜十五六岁,还在念书,刚考了秀才。因为长兄并未娶亲,两人也未议亲。
沈富商在衙门见过了夏天舒,自然地将他当作随行的衙役,只问叶思睿的吩咐。叶思睿道:“沈大少爷从前住在何处?”
沈富商叫丫鬟带他们去。沈兆鑫住在东厢房,屋子装潢富贵有余,典雅不足。案上连摆样子的文房四宝和书籍都没有。在房里侍候的也是一水的丫鬟,十几个人,穿着一模一样水蓝的衣服,怯生生地跪了一排。
夏天舒一眼扫过去便皱眉。叶思睿立刻看他,他只好轻声说:“大多破身了。”
叶思睿轻嗤一声,也不意外。“哪几个尚是完璧?”
夏天舒也不避讳,直接用手点了两三个。前几个看上去笨头笨脑的,最后一个倒有几分俏丽。叶思睿直接把注意力放在后者的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被吓得低了头,声音细如蚊吟:“奴……奴叫珠儿。”
“你先起来。”叶思睿说,吩咐其他丫鬟先退下,屋里只留下珠儿一个。夏天舒跟着到门边把守。珠儿看上去更害怕了。
“你觉得你家大少爷为人如何?“叶思睿和颜悦色地问,丹凤眼笑得弯弯,柔和了气质。
珠儿还是不敢抬头,“少爷……少爷人很好。”
见她胆小,叶思睿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待她情绪稍稍平复,才问:“你家少爷出事那日是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
珠儿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好在叙述还算清晰。“少爷那天精神不太好,中午喝了参汤就睡下了,睡了很久,醒来就不舒服的样子,直接出门了。”
参汤?叶思睿心中敲起警钟,“参汤是谁送的?”
“是厨房送的。少爷身体不大好,一直在喝参汤。”
珠儿说的很含蓄,叶思睿想想就明白了,天天在外面寻花访柳,身体可不会虚么。“你家大少爷跟二少爷和三少爷关系如何?”他换了个话题。
珠儿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
“不必怕,今儿问的话我不会说与他人。”叶思睿察言观色,反应极快。
珠儿这才说:“奴婢说不准呢,不过少爷是嫡子,与庶出自然有别。”
这回答也够了,叶思睿点点头,让她先出去了,吩咐夏天舒一次放进来两三个丫鬟,分别问问题。她们答案和珠儿的一般无二。沈兆鑫仗着自己是嫡出对两个庶弟很不客气,尤其是已经参与家里生意的二弟沈兆贯。相对的,二姨娘和三姨娘对沈兆鑫的态度也不大好,只是不敢当着夫人面做什么罢了。沈兆瑜年纪轻轻,又读了书有了功名,对长兄还算敬畏。沈兆贯则看不起他寻花问柳,时不时拿话刺他,气的沈兆鑫火冒三丈。
此次沈兆鑫出事,沈府里无人明说,但都觉得是二姨娘和二少爷做的。除掉嫡子,万贯家产就都是他们的了。
叶思睿又问起她们对珠儿的看法,回答有些酸溜溜的,他还是听懂了。沈兆鑫□□熏心,屋里稍有姿色的姑娘都没有放过,丫鬟们也就半推半就。唯有珠儿一直不肯让他近身,惹得他十分惦记。
问得差不多了,他们又去西厢分别见了沈兆贯和沈兆瑜。沈兆贯与其父相仿,看着就是商人模样。沈兆瑜倒有些出人意料,温吞腼腆,不像这个家里的人。他俩说法相似,大哥平日与他们并不亲近,那天他们一个在铺子里忙活一个在书院念书,根本没见过大哥,再听说就是他出事的消息了。
叶思睿转去了厨房,问起沈兆鑫喝的参汤。厨房的小厮回道:“回大人,是夫人吩咐的。少爷身子欠佳,每日都要给少爷熬参汤喝。”
“先前熬剩的渣滓可有剩下?”叶思睿问。
小厮面露为难。“这……”叶思睿知晓是难为了他,摆摆手。“罢了,参汤是哪位厨子熬的?熬好了是谁给少爷送去的?”
小厮想了想,才回道:“夫人吩咐的事,厨房里哪位空了手哪位给少爷熬,都是少爷屋里的珠儿姐姐端去的。”
看着也没什么好问的,叶思睿和夏天舒正准备离开,有丫鬟前来行礼传话,“夫人请两位入内一见。”
一入屋扑面而来浓重的药味。遮挡的屏风后头传来虚弱的女声:“请叶大人入内一观。”又世一个年轻些的女声,大概是伺候的丫鬟:“夫人,若是老爷知道了……”
“大人是东安的父母官,老身这把年纪了,如何见不得。”赵氏令丫鬟撤去了屏风,叶思睿这才见一个躺在榻上的女子,身上盖了褥子,瘦弱憔悴,风韵犹存。他余光扫视夏天舒,夏天舒已自觉地退到门边。
赵氏让丫鬟搀扶着艰难地坐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妾身抱恙,无法与大人见礼,大人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