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是何英,何英献上的是一个马鞍。马鞍是乌木做的,鹿皮包裹,银线封口。两头也镶嵌了各种翠宝。船队没有回来,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淘来的。叶思睿想起夏天舒,又想起叶旷,刚提起的兴致又无影无踪了。安顺侯倒是兴致颇高,见到那马鞍大喜过望,连声大笑,对宾客们说:“我这小子虽然平时顽劣些,却是最明白我心意的。”何英一脸自得,宾客们连声称赞安顺侯父子英勇。何安依旧神色淡淡。
叶思睿看出了这一对父子的相近之处,只是不知道何安作何感想。在正堂中何安和何英甚少互动,此刻挨着落座也没有交头接耳,不知兄弟感情如何。
何昀年纪小,给爷爷的寿礼是亲手抄的一千个寿字。洒金红纸上斗大的一个个墨字,写出来也颇不容易。安顺侯并宾客又是一番称道。何昀坐在叔叔何英下手,安顺侯叫人拿寿糕寿桃给他吃。
接下来就是宾客们。岑光霁送的是一个古朴的錾银香炉,安顺侯便命人点上香。叶思睿和叶旷联名送了一方松烟寿礼墨,一面雕刻童子如意献寿图,一面Cao书“寿百如意”四字。安顺侯称赞后命人拿去书房日日赏玩。何家族人送上的是一挑挑寿桃寿饼,看不出新意。
再是女眷。安顺侯夫人为求个彩头,送了丈夫一个浮雕松柏山河的玉枕,并一套亲手裁剪的衣裳。何安的夫人献给公公一柄通亮的玉如意。叶思睿只看一眼便断定造价不菲。何安的女儿何昫送给爷爷亲手绣的翠竹荷包。其他人,包括岑光霁的女儿媳妇,何氏族人的女眷,送的无非是各色针线。
等到把这些寿礼一一看过,管家将安顺侯手写的“福”、“寿”等字分给大家作为答谢,然后安顺侯宣布开宴。
锣鼓声一时响彻云霄。香炉里飘出的香雾顺着风一阵阵扑来,宾客们举杯共饮,搭讪闲聊。
戏班子先上来唱了一出三国演义,叶思睿听了听才知道唱的是“屯土山关公约三事,救白马曹cao解重围”一折。红脸的关云长唱约法三章,要曹孟德善待嫂夫人。他正发呆,岑光霁却接着刚才的话,问他家中有谁,年龄属相,甚至生辰八字。
叶思睿越听越不对劲,怎么俨然一副准备婚配的模样?
第41章 生死抉择(四)
果然听到岑光霁说:“我有一孙女, 今年年方十六,教她读了女四书,也学一些诗书。我观子奇才气十足, 想来需要一个解语人。子奇若有意, 不如见上一见?”
叶思睿哭笑不得。他正担忧侄儿,哪有娶妻的兴致?只得耐心听岑老说完再回绝。“不敢相瞒, 子奇今年二十有四,还有侄儿抚养, 实在不敢耽误您家女儿的芳华。”
岑老却并不吃这套。“你这是什么话, 你二十四正是男儿的大好年龄。你抚养侄儿说明你孝悌, 这才是读书人应有的。你要大展宏图,怎么能天天挂心后宅?正需要有人帮你管理家业、抚养孩子。”
他这话说得叶思睿难以反驳。恰好叶阜来敬酒,叶思睿借机脱身。台上咿咿呀呀, 已经换了一出戏。叶思睿超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几步,凝神细听。这出唱的是刘项之争,楚霸王欲烹太公,刘邦唱道:“吾翁即若翁, 比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他不禁心中纳罕。安顺侯寿辰,戏班子为何要唱这出戏?
“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叶思睿转过身, 何英端着酒杯看着他。“我烦他们恭维,一开宴就跑开了,可是你不应该在席上应酬吗?”
叶思睿笑了。
“你笑什么?”何英狐疑地问。
“我笑你年少风流,岑老为何不把孙女许给你。”叶思睿说。
何英不屑地撇嘴。“老爷子估计就喜欢我哥那样古板正经的读书人。小爷我眼光高着呢, 和临哪个青楼的头牌我没见过,还稀罕他一个孙女不成?”叶思睿连忙说:“你快闭嘴,别被人听去了,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叫你拿来跟那些不干不净的人比。”
何英不以为然,“大惊小怪做什么,我就是这样的x_ing子。”
叶思睿想来也是。“你和你兄长可真不一样。”
“他?”何英夸张地做了个鬼脸,这幼稚的动作他一个十七八岁的人坐起来却如稚童一样自然,“他就是一副正经的样子,一回来就念叨我。我可受不了他。”
看来关系还不错。叶思睿浅浅一勾唇,又听他低声问:“岑老头子想把孙女许配给你?”
叶思睿已经懒得去纠正她的称呼了。“别往外乱说。他大约也是随口一问。”
“那你是怎么想的啊?”何英那张俊俏的脸,在日光下明媚,透着一点困惑,和小心翼翼。
“我?”
气氛如此安静,园子里的喧哗一瞬间消失了。叶思睿一时也有些困惑,但他只是摇摇头,“旷儿还没找到,我没心思想这些。”
绕了一大圈,话题又回到了这里。何英也一时沉默。他们安静地看园中树上红色布条招摇,香炉烟气弥漫。
小戏~子们拿着棍木奉在台上装模作样打了起来,锣鼓声一时紧密。打完他们停下来摆好架势接着唱,这唱的又是纣王烹杀伯邑考,姬昌含恨食r_ou_糜。
叶思睿借机打破尴尬的沉默。“这戏是谁点的?刚刚唱楚霸王烹太公我就奇怪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唱起这个来?”
“不知道,应当是管家点的吧?”何英也十分困惑,“可能是夸赞老爷子贤明如文王?威武如霸王?”
叶思睿心里还是觉得奇怪。安顺侯两个儿子都在,将他比作文王?再说那出戏可不是夸项羽的。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他旋即又想。叶旷失踪后,他看什么都透着一股奇怪。
“玉~峰?”他突然看到叶阜白着脸走过来,额上冷汗涔~涔。“你不是陪岑老说话么?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吗?”何英和他一左一右扶住叶阜。叶阜摇摇头。“我没事,心里不大舒服,出来透透气。”
叶思睿看他背上的外衣已经s-hi透了,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我扶你回去坐坐吧。”
“别!”叶阜立刻拒绝,甚至挣脱了他。
“你到底怎么了?”
“我……”叶阜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勉强笑道,“我不想回去听戏,太吵了。”
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叶思睿正要示意何英扶着他回到屋子里坐坐,就听到宾客那边几声尖叫,一阵喧哗。“怎么回事!?”他顾不上叶阜,大步走回去。
岑光霁晕倒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他正在和安顺侯说话,突然就倒了下去。好在一边的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没有直接磕在桌案上。
叶思睿不敢轻举妄动,只转过去看岑光霁。他面上已有些青黑之色,嘴唇发白,口吐白沫。“莫不是中暑了?”叶思睿问。
“中暑后不是这样的。”安顺侯说,“管家已经去请大夫了。”
宾客们十分慌张,安顺侯起身安抚他们,又叫人给凉亭送信,只说岑光霁中暑晕过去了,叫女眷们不必慌张,继续看戏。
安顺侯年纪大了,府中备有大夫。据说原先是宫中御医,后来犯了错,安顺侯向陛下求了请,讨来府中。
这大夫果然傲气,随管家赶到,眼见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他只一并拱手,直奔瘫倒的岑光霁。他察言观色,又抓~住他的手切脉,口中叫着“不好不好。”叶思睿吓得赶紧问他:“怎么回事?救不回来了么?”大夫说:“拿参茶吊着,可以缓一时。这不是疾病,是中毒!今日侯爷办寿宴,只怕中毒的不止一个!”
管家听到他说要用参茶吊着就吩咐下人去取老参给厨房了,又听说是中毒,顿时浑身一软,强撑着去禀报侯爷了。大夫取出银针施针,叶思睿不敢打搅,静静地看他扎针。“有话就问。”大夫说。叶思睿见他并不在意分神,才说:“是什么毒?能看出来怎么中毒的吗?”
“怎么中毒的我是不知道了。我只能告诉你,这毒并不算烈,可以潜伏体中。老先生晕倒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弱,又受了热,毒直接发作出来。”
这消息并不令人欣慰。毒可以潜伏体内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多人中了毒还不自知。叶思睿当机立断,问他:“那若毒没有发作出来,你能判断是否中毒了吗?”
大夫嗤之以鼻。“若是判断不出来,我是干什么吃的?”
那边安顺侯得了信,立刻停止了宴会,在大夫的允许下派人将岑光霁扶回卧室,宾客们一同回到正堂。又派一人去凉亭令夫人带着女眷们去厢房暂歇。
叶思睿此刻也顾不上尊卑礼节,凑过去说:“侯爷,我们大家都可能中毒了,一个大夫肯定不够用。”他这话又引起人群一种s_ao~动。安顺侯没好气地说:“都安分些,本侯和你们吃食一样,若是中毒本侯陪你们!”又叫管家去外头医馆里多请些大夫来。因为有女眷,还要请医女。
大家一起坐在正堂。安顺侯坐在上方,疲惫地说:“说吧。”
管家束手站在一边,管厨房的下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侯爷,小的对天发誓,饭菜是干净的!”
“给他。”安顺侯说。
一个小厮端了一个木托盘过来,托盘上是席上的寿饼和几样菜,还有一杯大家共饮的酒。那个下人毫无犹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酒也一口喝了个干净。
安顺侯捏了捏眉心,“带他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