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叶思睿也不想冒险,当即同意了。“天舒兄也不可去。”夏天舒都两天没合眼了,怎么能再叫他跑一趟。何况刀剑无眼,万一他有个好歹……“你回去好生歇息。”
夏天舒一动不动,不赞同的情绪连叶阜都能看出来。叶阜劝道:“子奇说得有理,夏先生既然一路cao劳,不妨留下来休息。”
夏天舒只看着叶思睿。叶思睿说:“我会嘱咐他们留意安博和韵娘,保管将他们和我那些衙役们一同救出来,这下你可放心了?”
夏天舒目光沉沉。“依你所言。”
他走之后,仵作也下去了,叶思睿又和叶阜交代了归善里的地形地貌,留意的那几人外貌。叶阜叹道:“是我的不周了。我本来以为李修明是本地人,或许能帮你们沟通,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不辨黑白的人!”一时又疑惑不解,“我还是不懂,冯家也就罢了,为何几位里老人也跟着他胡来?连禁用的□□都有,这些人是怎么个来头?”
这个问题叶思睿已经揣摩许久了。他缓缓地说:“我还记得侯爷同我说,五年前金剪会在江湖上就销声匿迹了,自此之后金剪会的成员都不知所踪。”他最后一句说的别有深意。叶阜听懂了
他的意思,也微微变了脸色。
“去吧。”叶思睿说,“把他们都带回来。”
叶阜告退,他还要去找主簿典史交代事务,还要回去换衣服,叶思睿又叫住他,“对了,路上有一家徐记的酒馆,你回来时记得给老板三两银子。”他写了夏天舒的名字,也不能叫夏天舒欠钱不还。
这吩咐有些匪夷所思,但叶阜没问缘故就应下了。
送叶阜一行人出发,叶思睿已经睁不开眼睛,只强撑着回屋解衣含糊地吩咐小厮,“观言,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找都叫他们去找主簿。县丞他们回来了再喊醒我……”
小厮听他吩咐完才斗胆回:“大人,小的不叫观言。”听不到回响,再看叶思睿已经倒在榻上睡着了,衣服才解了一半。
第62章 无名白骨(十四)
当天晚些时候, 侯府护卫终于回来了。
安顺侯何权已经等了一下午,立刻召唤护卫头领,向他询问情况。头领还没来得及回答, 那厢县衙已经派人来请侯爷过府。何权顾不上耽搁, 叫人牵了马,亲自骑马前去。
刚至门口, 还未通报,衙役已经过来行揖礼, “安顺侯吗?叶大人请您进三堂。”
护卫不满地说:“一个县令怎么如此拿大。”安顺侯直接叫首领掌他的嘴, 自己丢下护卫奔着三堂去了。
叶思睿倒不是有心怠慢何权, 只是一觉睡到叶阜派人回来,醒了就匆匆忙忙叫人去请安顺侯了,他自己还忙着沐浴更衣, 洗去流浪山林两日的疲惫。何权进屋时,他才刚刚理好衣领。“侯爷。”他迎上去行礼,何权拦住他,“别费事了, 直接说吧,怎么样了?”
“都拿下了。但是有几个自尽了。”叶思睿说。县衙的大牢从没有这样装得满满当当过。叶阜听从他的指挥,把归善里上上下下的男丁一网打尽。但是冯弘广, 他的子侄和几位里老人多半咬舌自尽了。好在叶阜反应得快,也因为其他人贪生怕死,才把剩下的人活捉。衙役们在冯家后院里找到那四个衙役的尸体,冯弘广已经没时间将他们的尸体扔到山上去了。奇怪的是, 这些人连通风报信的李修明也没有放过,许是怕他反水?叶思睿不知道原因。马庐活下来了,他护送吴韵回家,将门窗用所有家具堵住,躲避不出。冯弘广本来想派人烧毁房屋,但是邻舍的人怕引燃自己房屋断然拒绝,连茶茗都因为被夏天舒扔在吴家门口捡回一条x_ing命。
“究竟是怎么回事,金剪会余党呢?”何权问。叶思睿来借护卫只说情况紧急,请他出手相助,其余情况一概不知。
这事说来话长,但叶思睿还是捡他最关心的话题解释:“归善里的人都是金剪会的成员,金剪会失势后他们逃到此处落户。”
安顺侯震惊失色,说:“那原先的居民呢?”
“应该都被他们杀光了吧。”叶思睿说。山上其他山洞里,指不定还埋葬了多少具尸骨。
“这不可能!其他人……其他人就没有发现吗?”
发现的人都死了。叶思睿在心里默默地说。“金剪会的杀手不事农耕,岑老县令发现归善里田税骤减,叫一个衙役过来勘察,衙役被冯弘广杀害,当时冯弘广声称未见来人,又有里老人作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他的尸骨我们已经带回来了。”
“至于吴信天,多半也是因为发现这些人身份才遭遇杀身之祸的。这些人既然不事农耕,吴信天与他们常打交道难免发现有异,他又不知从何处见到了金剪会的标识……”
何权急切地问:“他们既然想掩人耳目,又为何要留下金剪会的标识?”
“恕下官驽钝,尚不知缘由。”叶思睿说。他其实心底有个猜测,但不能告诉何权——至少现在不能。
“那我儿当年遇刺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被下毒又是否与他们有关!?”安顺侯声声逼人。
叶思睿沉住气,不卑不亢地回答:“松和书院书生遇刺的事情还需要进一步审问他们,若有消息一定禀报侯爷。至于您寿宴投毒一事,那父女两个的确有帮凶,也确实是江湖之人,只是究竟是不是金剪会余孽,还不做准。”老王头跑了,单凭齐铿的话无法判断。
“你查来查去,就查出了这个!?”何权愠怒地喊道。
厅堂中气氛一时凝固,叶思睿垂眼,半晌才说:“侯爷,有两个人你可能想见一见。”
“什么人?”何权余怒未消,说话也没好声气。
叶思睿低声冲小厮交代了几句,过了一会,两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手牵手走了过来,一男一女,刚来得及被丫鬟用手帕擦干净脸,换了一身衣裳。他们按照王嬷嬷教的,对何权跪地行礼。叶思睿把两个孩子唤到身边,摩挲他们的头,对何权介绍:“这是吴韵,吴信天的女儿。这是冯安博,归善里里长冯弘广的孙儿。”叶思睿又补充:“归善里的幼儿最大不超过五岁,都是那些杀手定居此地后生的。”或者收养的。他默默咽下这几个字。“他们都对父辈行~事一无所知。正是安博和韵娘冒险前来提醒我,才叫我发现了真~相。”
何权脸色好看了一些。叶思睿又说:“韵娘父亲不在了,安博父兄自尽,家中只剩他一人。归善里其他孩童也大多如此。下官请开儒孤学堂,叫这些孩子们读书识字,有一技傍身。”
“这是善行,本侯自然也要尽一份力。”何权点点头,算是应下他的要求。
“吴信天忠烈刚直,尽忠职守,夫人理应为他守贞。然而吴家已无亲族,母女无以谋生。下官手下捕快马庐,奉下官之命保护韵娘,唐突了夫人。他有心求娶,下官请侯爷许夫人带韵娘改嫁。”
何权说:“你想得很周到。”
冯安博突然对着叶思睿跪下叩头,“叶大人,我不想读书!”
这话出乎叶思睿意料。他讲学时冯安博还来询问羔羊的含义,端的一副好学生模样,怎么这会又改了口径。“你为何不想念书?”
冯安博大声答道:“我想习武!”
叶思睿叫他起来说话,“你为何想习武?”
冯安博起来,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韵娘,“我想像那位厉害的夏先生一样学一身武艺,才能保护别人!”
稚子童言,听来十分有趣。叶思睿发现何权面色竟柔和了许多,全然不似刚才剑拔弩张的模样。他猜测,许是冯安博这番话令他想起了何英。何英少时或许也是这样的。他说:“你的意思是说,读书就不能保护别人了吗?”
冯安博没有直接作答,但言下之意不过如此。叶思睿又说:“我读书数十载,不曾习武,然而我却叫人拿下了归善里,保护了其他人。你刚开蒙,也不曾学武,但你告诉我的事却救了这么多人。”
冯安博愣了一会,突然又说:“安博知错了,安博愿意读书!”
韵娘一直低头,这会突然勾起嘴角悄悄笑了。何权也捋须露出满意之色,片刻又摇头叹道:“侄子都明白的道理,我家孽子却不知晓!”
达到目的,叶思睿就暗示韵娘牵着安博下去了。安顺侯突然这么说的,除了何英不再会有别人。“何英怎么了?”他问。
不问咋罢,这一问,又叫安顺侯脸黑了半边,“他从前再怎么闹腾,我都不管他!但现在呢?好好的书不读,天天在家闹着要去参加武举!”他气得胡子都在颤,“读圣贤书就读出这么个玩意!他倒好意思在圣人面前行礼进学!他怎么就不能有半点像他兄长给老子省点心呢!?”
叶思睿却觉得单纯直率的何英比世故清高的何安好相处多了。“他真的要考武举?”他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知道何英弓马娴熟,却不喜读书。但是爱好习武和真正考武举全然不同。武举先考策略,后考弓马,地位远低于文举,武进士的身份远低于文进士。每年去考武举的,除了世代传承的武将,大多是有一身功夫却大字不识的粗人,讨一碗饭吃。何英出身高贵,又考取了秀才,参加武举放弃功名,与文官划清界限,代价不可谓不大。
何权吹胡子瞪眼,“那孽子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对着干了!老子说一句,他能顶三句!老子一个不世袭的侯爵,他倒当个宝,还跟老子说什么家学渊源,要以身报国——报他娘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