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培养起了与那几人的深切友谊。
第一日,第一门考试结束后,便到了午餐时间。
薛适摇摇晃晃地走出考场,见校门外,愁眉苦脸的家长将铁栅门团团围住。那人墙,沿着学校围栏,向两侧延伸而去。看势态,
总觉得像是监狱的年终探亲一般。
挤出校门,薛适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令他心碎至极的身影,母亲。
傅雪萍倚在丈夫身边,踮着脚,焦急地张望着。她与其他母亲并无太大区别。但在薛适心里,她几乎占据了自己全部的世界。
薛适羞愧着小跑而去,在母亲身前站定,本意是关切,但话说出来,听着却像是抱怨:“妈……今天不用上班吗?”
傅雪萍装作一脸轻松的样子,也不过多回答,只将原本一直抱在胸前的保温盒,慢慢端出递过,轻柔说道:“妈给你做了点儿吃
的。”
薛适低头,默默取过,掀盖看了一眼。他当时嘴刁吃素,那保温盒里,整齐码放着各类绿菜。霎时,他赶忙将盖合上,只觉喉咙
里都是酸的。
考场旁,有一家装修破旧的小餐厅,估计平时都是没甚客人的。当下,却被眼红的家长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实。
乐瑶的父母,一大早就来占定了桌位。薛适和乐瑶,便坐在那里,被两对父母眼巴巴地守候着,极其沉重地吃过了午饭。
午休过后,再次奔赴战场。
傍晚,薛适昏昏沉沉地走出教学楼,感觉像是梦游一般。校门外挤满了家长,两排汽车长龙,将狭窄的小路挤得水泄不通。那一
声接一声的喇叭,尖锐异常,将薛适刺得心慌不已。
不远处,那路肩的高坡上,薛勤胜的车子独占鳌头,稳稳停在要害位置,丝毫不顾后方车辆的嚎叫催促。
薛适低着头,竖起衣领遮着脸,羞怯挤到了车旁。他见母亲坐在副驾内,便迅速钻进了后排的座位。
车门关死后,仍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声响。薛勤胜暴躁鸣笛,油门
一踩,碾压着惊恐的路人,麻利地突出了重围。
晚饭,姥姥特意多做了几个素菜,依旧是她老人家的独门创意料理。薛勤胜勉强夹过几筷咽过,便又匆忙出门了。他仿佛是完成
了接送儿子的重大任务,却不知,薛适需要的,只是父亲睡在家中,哪怕只有这关键的一晚,仅此而已。
饭后,薛适一直躲在卧室里,捧着书本,却完全看不下去。
临睡前,他犹豫着,踱步到母亲的卧室门口,站在远处,低声央求着,母亲明日别再来考场看他。
傅雪萍靠在床头,放下手中的佛书,说了些敷衍安慰的话语,眼神却始终坚定,直直地望着儿子。
薛适情绪渐起,口气更重。到最后,躁郁喊出,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母亲见状,才默默点头,勉强应允了。而她强忍着委屈的莫名神情,薛适根本就不敢多看一眼。
傅雪萍亦是不善表露真情的。在这关键时刻,她多想关切儿子,无奈,却被对方无情地推开了。
薛适赶忙逃回卧室,房门反锁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在自己需要关怀的时刻,无人问津。直等自己将心封锁,生出了一身硬刺
,你才来温柔询问,欲要将我后天生出的皮,混着血肉层层扒掉,再看我心内的变化么。
薛适委屈得难以承受,却无处倾诉。他极度渴望母亲的关爱,却又羞愧于自己的剧烈变化,恐怕母亲知道少许,都会伤心过头,
发起病来。
他躺在床上,只能在心内,无声嘶喊着:
我不值得!
我不值得……
那极需休眠的夜晚,薛适碍于幻觉的侵袭,自然是整宿没睡。
翌日,就那么昏沉地熬过了最后两门考试。铃响之际,放下笔的那一刻,他却没有如梦初醒的感觉。
身边那些陌生的学生,大抵都互相熟识。他们几个人围作一圈,站在走廊各处,兴奋讨论着方才的试题。
薛适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走出了教学楼。霎时,守在门外的家长,便齐齐投过目光,死死盯住了薛适。那些急迫辨认自家孩子的
眼神,那些煞有介事却可笑至极的猜测,都令薛适心酸不已。
孩子,总归是活在家长的期望之中的。考学工作成家生子,这些随口说说,稀松平常的期望,却禁锢了后辈的一生,令人凭白就
背起了今生累世的负债。任何悖逆,都是不孝的,都是理应遭到天谴的。心存着如此顽固的希望,随之而来的,就一定是天崩地
裂的痛苦。
许是门外的沉重氛围,令薛适却步,蓦地才想到,还要到对面矮楼取书包。他进楼,向着那课桌搭成的临时柜台,缓缓迈步。
一孤零零的背影,已是站在那里,默默等着了。薛适慢慢靠近,越看越觉眼熟。
那女孩接过书包,轻巧转身
,美好的大波浪发丝,一簇一簇地飘了起来。
吴欣,薛适高二时的同班同学。那个自负又自卑的女生,那个独自站在窗台上流泪的女生,那个,曾有传言,对自己抱有好感的
女生……
二人视线交错,吴欣微笑着点了点头。薛适亦想打招呼,却开不了口,只是脑袋微微颤了几下,就像是没反应一样。
吴欣不很在意,或许习惯了,或许觉悟了,她迈着自己得意的步伐,兀自走远了。
吵闹声逐渐逼近,薛适接过书包,转身看,各色学生挂着各类表情,纷纷而来。薛适躲到墙边,默默挪步。远处,吴欣那颗打眼
的脑勺,已然飘出了门外。
走出矮楼,校园内已然热闹了许多。学生们陆续走出考场,被焦急守候的家长一一领了去。那些呼喊,被汽车喇叭阵阵盖过,耳
边,就只有一片无谓的嘈杂罢了。
薛适始终盯着吴欣的大波浪,像是迷航的小船,虔诚地追随着灯塔一般。他远远跟在吴欣后方,十分勉强地,迈着疲沓的步伐。
直至吴欣走出校门,薛适望见与她招手的中年男子后,才险些瘫坐在了地上。
校门对面,那自称武叔的中年男子,身着藏蓝西装,将将举起右手,缓缓挥舞着。身后,则是那辆洁净如新的黑色轿车。
薛适迅速侧身,贴在一颗松树旁,警惕地探出脑袋,小心张望着。
吴欣挤出乱杂的人群,回避着武叔的眼神,不很情愿地,钻进了薛适先前坐过的副驾内。
武叔查看一番,继而绕回左侧,也沉稳地迈进了车厢里……
薛适默默回想,高二时,都不曾与吴欣单独说过话。可即便如此,真相仍是令他瞠目结舌的。吴欣,毕竟也是自己的同学,武叔
,毕竟也是养育吴欣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