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余载。母子关系看似融洽,其实薛适从未敞开过心扉,说过任何一句真心话。薛适只是将苦闷憋在心里,并用尽各种谎言来
迎合父母的对谈,以此制造诸多假象,伪装自己。
这沉默的当下,薛适突然觉得累了。他想向母亲坦白自己的性向,想倾诉隐瞒病情的委屈,想扑在母亲怀里大哭一场,但他却完
全无法释放自己。
薛适死守着这层束缚,就像守护着一个漫长的记录。仿佛一旦打破,那么现有的平静生活,就会瞬间崩塌。
他咬着牙根,继续压
抑着积攒了十几年的苦闷。
蓦地,傅雪萍放脱盘着的双腿,两脚踩上了拖鞋。薛适见母亲要走,竟不禁暗自长吁,沉浸在了即将解脱的舒畅之中。
母亲走至门口,却突然停下脚步。她转身,飘忽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竟莫名问道:
“你有《断背山》的盘吗?”
听到那三个字,薛适不禁干咽一口。他控制着颤抖的喉结,故作轻佻地回:“有啊。你想看?”
“嗯……”傅雪萍缓缓点头,教人实在摸不准她的意味。
薛适刻意嗤笑一声,假装慵懒地回:“那盘……都被我压在箱底了。等我给你找去。”
薛适起身,低头走回了卧室。将门反锁后,他摸出钥匙,打开铁皮柜,在隐蔽的角落里,捧出了那张被保存得妥妥帖帖的DVD光
盘。看着封皮上,两位男主角暗自神伤、惹人怜爱的面容,薛适十分犹豫,恐怕母亲见到影片中那些男男亲热的场面,定会觉得
恶心想吐。
薛适锁好柜子,走回小屋,单手捏着碟片封皮的一角,将它背面朝上,谨慎地递给了母亲。
傅雪萍接过,掂量着,反手一转,赫然亮出了男主角层叠的身影。
薛适迅速转身,坐在电脑前,死死盯着屏幕。母亲欲言又止,默默走回了她的卧室。
薛适粗略浏览着,脑子却已然卡壳,看不进任何东西。他不时瞥向屋外,冲着母亲卧室的虚掩房门,极其慌张地瞟上一眼。
电影悠扬的配乐,缓缓流淌。薛适静静听着,眼前便清晰浮现出了两位男主角初识的场景。他渐觉脸红心跳,感觉就像和母亲共
处一室,一起欣赏同志亲热那般,羞愧难当。
薛适关上电脑,回到卧房,将门反锁后,倒进了床里。他羞于面对看过同志电影的母亲,恐惧即将到来的梅毒化验结果。他只想
着时间能够就此停住,只想着如何才能逃过这些令人痛苦难捱的尴尬场面……
翌日凌晨,薛适惊醒,忐忑地摸过闹钟看,仅是四点十分罢了。
他神经紧绷,深知自己再躺下去,迎来的只会是幻觉,而不是睡眠,便草草起床,穿上衣服,翻起了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书,用以
分散心绪。
不久,屋外传来动静,薛适走出卧房,与母亲道了早安。
薛适走进小屋,开了电脑,失神地盯着屏幕。母亲走来,手中端着一杯茶。她坐在儿子身后,温柔地关切道:“今天上午回学校
吗?”
薛适惦记着自己要取梅毒检查的结果,便极顺畅地撒谎道:“上午没课。中午吃完饭再回去。”
母亲点点头,二人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薛适一秒一秒地倒数,却不见母亲起身,只怕她又会说起什么。
终于,傅雪萍轻咳一声,开口道:“那电影,我昨天看完了……”
薛
适压低嗓音,闷闷地敷衍了一声。
傅雪萍望着儿子的后背,用故意经营出的轻柔语调,缓缓说道:“我看过后,只觉得他们的感情……真的很美好。但可惜,那样
的感情,是不能被社会接受的。我羡慕这种美好,但我也不能接受……尤其是我身边的人,我觉得,我更不能……”
薛适心跳加速,脸颊发烫。他双目失焦,眼前的屏幕竟分散成了许多个。母亲暂且沉默,薛适也维持着僵硬的姿态,不敢泄露丝
毫情绪。
最后,傅雪萍开口,自言自语似的念了句:
“如果,你也是,有着这样的感情……”
母亲止住话,不再说了。
只这半句,便将薛适撕扯在了虚空中,进退两难。那一字一字,像是冷刃,反复戳进薛适的后背,刺得他魂飞魄散。他愣在那里
,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最终,背对母亲的薛适,鼓足勇气,挤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他勉强摇了摇头,动作却是十分僵硬的。
傅雪萍仍保持着要命的沉默。她慢慢起身,终于离开了房间。
为防母亲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薛适又盯着电脑,勉强撑了一阵。少时,他起身,走回自己卧室,手指按上门锁的瞬间,眼泪夺眶
而出。他倚在床脚,将脸深深埋进了被褥里。
薛适抑制不住抽泣,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听着屋外的一切动静,想象着母亲梳妆时的落寞表情。
薛适羞愧难当。也许母亲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性向问题,只是不忍心正视这丑陋的一面。母亲不愿承认心中的猜想,最终也只能选
择了逃避。
也许母亲也在期待,未来的某一天,儿子将准儿媳领进家门,将这些闷在心中的恐怖谜团,通通砸得粉碎。
也许薛适猜得对。
也许母亲也猜得对。
每一天,母子俩在这场拉锯战中忍受煎熬,表面上谈生活谈理想,谈儿媳标准,谈夫妻之道,实际上,俩人都在说谎,都在逃避
着各自最为恐惧的现实。
薛适忍不住呜咽一声,赶忙用被子堵住嘴巴,使劲憋住。直等母亲走出家门,他才稍适放开,小声哭了起来……
当日上午九点,医院正门外。
薛适躲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满面愁容,那阴郁至极的样子,反而更为显眼。
习惯迟到的吴南,从远处小跑而来。他摇摆着两臂,直奔薛适面前,赶忙安慰道:“别愁眉苦脸的了,还不知道检查结果呢。”
薛适懒得回应,便摇摇头,跟吴南走进了医院。
不同于前几日的冷清,当下,医院大厅拥挤不堪。病患们好不容易忍过了五一长假,而今齐齐报到,都堵在挂号窗口前,仰着脖
子,痴痴望着滚动屏里的专家坐诊信息。负责接待的护士们,个个分身乏术,再大的口罩也遮不住
她们的疲惫与烦躁。
吴南拽着薛适的胳膊,挤过人群,爬上楼梯,直奔采血处去了。
刚进楼道,就听到了中年妇女对骂的声音。靠近时,只见几个病患将采血窗口团团围住,混乱中,却分辨不出是谁在骂,谁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