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舒已经将他的柜阁一个个打开翻看,找到了一个磁瓮。叶思睿一见那形制就如获珍宝地扑了过去,打开一看,清香扑鼻,碧绿的竹叶映入眼帘,他将箬叶拨开,露出里面的雾凇茶来,果然银白如霜。叶思睿大失所望,“不对,肯定还有,再搜。”
他们又将桌案乃至卧榻都搜了一番,并没有见到其他茶叶。
在哪儿呢?若真是普通的节礼,应该由县衙库房所出,若是孔泰平的私礼,或许是在他的库房。可是孔泰平真的会把那些东西放在其他地方吗……他有些犹豫。
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叶思睿一听就知道孔泰平回来了。孔泰平正在毫不留情地质问施子玉:“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来他们这会已经无法抽身,若找不到什么证据,今日之事无法了结。叶思睿下定决心,便对夏天舒说:“会不会有什么机密暗格?”
夏天舒便将手贴在墙上一寸一寸摸索起来。门外两人已经吵作一团,叶思睿已经做好出门把水搅得更混的准备。
“咔嗒”一声轻响,叶思睿猛然回头,看见夏天舒打开了墙上的一处户牖大小的暗格,“还真有!”
“拿画挡着的。”夏天舒说。叶思睿立刻帮他把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整齐码放的一个又一个滚圆的磁瓮,沉甸甸的。
“你们在做什么!?”叶思睿抬头,孔泰平闯了进来,申请暴怒,施子玉跟在他身后一脸厌恶,“大人,下官尽力了。”
叶思睿不慌不忙地问他:“孔大人,本官倒是要问你,屋子里怎么还有这么精致的暗格?暗格里又所藏何物啊?”
孔泰平铁青着脸就要上前,“本官喜爱茶叶,收藏在自己房里,犯了哪门子法了?”他自称已经变了。
不用叶思睿吩咐,夏天舒放下手上的磁瓮,上前拦下他。“佥事大人!你不要欺人太甚!”叶思睿数了数地上的磁瓮,已经数出了一二十个,“孔大人原来有这样的嗜好,还真是看不出来,这里的茶叶,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吧?恐怕不便宜吧?”
“那又如何?不过一些茶叶罢了,叶大人也要过问吗?”孔泰平胸脯剧烈起伏,却又吃不准该不该与夏天舒动手,伸手指着施子玉,“他一应用度极尽奢华,佥事大人不闻不问,怎么偏偏与下官这些茶叶过不去!?”
夏天舒背着剑,一身黑衣,只要站在那儿就够震慑了。叶思睿慢慢将一个磁瓮抱起来放在几案上。“这可不是普通的茶叶啊,是雾凇茶对吗?”
孔泰平涨红了脸,“雾凇茶又如何?难道有他喝的茶名贵吗?”
施子玉频频被他拉下水,也恼怒地说:“孔泰平,本官的耐x_ing可不好,在叶大人面前,你放尊重点!”
“尊重?”孔泰平冷笑道,“两位大人私自跑到下官屋子里翻找,这算得上尊重?佥事大人,你的职责只是巡按,不是给官员抄家吧!”
他的话说得极为难听,施子玉也气得面红耳赤,然而他们跑到他屋子里来翻找的确是事实,施子玉原本不知道叶思睿他们在屋子里做什么,这会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叶思睿听他依旧嘴硬,含着笑把那桌上的磁瓮封口打开。孔泰平登时变了脸色,不管不顾就要扑上来。夏天舒却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仅仅是用手轻轻一挡,孔泰平就摔了个四脚朝天。“你……你竟敢对朝廷命官动手!”夏天舒冷冷地看着他,“你也配称朝廷命官?”
就连施子玉都吓白了脸。叶思睿一直把夏天舒藏着,从未让他露过手,他也只在施子玉初次宴请时出现,施子玉和孔泰平都把他当作寻常的幕僚。
“衙役!衙役!”孔泰平放开嗓子大喊。下人们都被叶思睿遣走了。半天没有人回应。那些听了叶思睿的吩咐,恐怕这会巴不得离这屋子越远越好,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孔泰平喊了半天,终于放弃,恶狠狠盯着叶思睿。
“孔大人还是先别那么激动了。”叶思睿已经打开封口,露出包裹的厚箬。“你到底想做什么?”孔泰平嘶哑着嗓子喊道。
叶思睿依旧慢悠悠地打开箬叶,在场的除了他和孔泰平两人,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开之后,叶思睿看着磁瓮欣赏了一番,“果然是好茶啊,孔大人。”
施子玉似乎找到了孔泰平的把柄,得意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孔泰平,“说罢,若不是贪污,你哪里买得起这么多的雾凇茶!”
孔泰平没有回应。
叶思睿笑着冲施子玉摆摆手,“施大人此言差矣,这瓮里并非雾凇茶。本官做了几月的和临县县令,雾凇茶还是认得出的。”
施子玉茫然地看看叶思睿,又看看紧闭双眼的孔泰平,最后又看向似乎胸有成竹的叶思睿,“那是什么?”
叶思睿满心欢喜,就像一个存心炫耀的小孩子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炫耀的机会。他略带深意地看了孔泰平一眼,伸手在瓮里抓了一大把茶,扔在孔泰平身边的地上,“孔大人,把银子铸成这样,恐怕是收了不少火耗吧?”
第76章 长江水患(十三)
“茶叶”落地发出一声与形貌不符的闷响。夏天舒不再拦在孔泰平身前, 弯腰将洒在地面的“茶叶”抓起来,入手就感觉不对,这哪里是茶叶, 分明是铸成条叶形状的银子。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还需要我将这瓮一个个打开验证吗?此处的银两少说也有几百两, 你一个年俸不过一二十两的九品县丞,几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银子!”
孔泰平已经料到了如此, 从方才起就一直闭目不言。施子玉半张着嘴,已经愣住了。那画面别提多可笑, 叶思睿却猛然间冷下脸呵斥他, “施大人, 你如今信了我的话,知道你这并县县令有多失职了吗?连衙门浇铸银两的官司都被他把控在手里,你靠什么修河堤?靠什么造福百姓?莫不是一生衣食不愁让你把这铜臭味都忘了?你说你想为陛下分忧, 那我问你,孔泰平去赈灾,他做什么,你为何不闻不问?朝廷拨发的银两被他贪污, 你就不曾想过自掏腰包补上么?”
施子玉仍然没有回神,甚至忘了跪下请罪。叶思睿说到这里,突然又觉得难为他, 自掏腰包为官衙补缺口,这事情朝廷的官员十个里头也未必有一个会去做的吧?他住嘴不言,孔泰平却突然睁开双眼。“你明白了吗?他根本不是来帮你的!”
他是在和施子玉说话,叶思睿突然意识到。
“你还想抓我么?他不是来帮你的, 你可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这话却终于让施子玉缓过劲来。他闭上了嘴,看看叶思睿,又看看孔泰平,冷笑着说:“别在这儿充什么好人,他不是来帮我的,你却是要害我的,你当我不知道你在他面前告的状么?”
他们俩一口一个“他”,好似叶思睿不在场。叶思睿心里觉得滑稽。孔泰平又用痴狂的眼神盯紧了施子玉,“我是要害你,你就不想害我?可他却是想把我们都害了!你没听他说的话么?他叫你自掏腰包去管那些灾民!哈哈哈哈,你告诉他,如果是你来赈灾,那些灾民会怎样?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满口胡言。”施子玉厌恶地移开视线。但他语气已经有些松动。叶思睿不想再给孔泰平混乱军心的机会,“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施大人,还不把这个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小人拿下?”
施子玉下定决心,“衙役何在?”门外的一伙衙役鱼贯而入,跪下听令,“孔泰平欺上瞒下,祸国殃民,贪污了灾民救命的银子,大伙快把他那下!”方才孔泰平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施子玉一开口就叫了人来,孔泰平惊惶地看着施子玉,“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孔大人不比我明白吗?”施子玉打断他。
这话为这冲突划上句号。衙役拿下孔泰平,押着他往外走。“停下!”孔泰平喊。衙役充耳不闻。“我说停下!”他又喊,叶思睿说:“停下,看他还有什么好说。”衙役停下来,却没有转身,孔泰平挣扎着要解开双手,却被衙役抓得死死的,最后他放弃了,歪歪地扭过头,y-in测测笑着看向叶思睿。“叶大人,你可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叶思睿厌恶的眼神就像看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本官知道,你买通的那些州衙官吏,本官也会一网打尽。”
“那你可是太天真了。”他的手被扭得生疼,冷汗淌了满脸,却还挣扎着说。“叶大人,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吗?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我定要你,还有你,”他凌厉的目光扫向施子玉,施子玉避开视线,“我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带走!”叶思睿也厉声说。
大局已定。叶思睿将审问孔泰平的任务交给了施子玉,一方面是他确实忙于赈灾抽不开身,另一方面,这也是对施子玉的考验。孔泰平被带走前说的那番话,叶思睿久久不能忘怀。施子玉到底可不可信,会不会因为叶思睿损害他的利益而动摇?这都是未知数。
叶思睿向按察使上了折子,奏请朝廷再拨粮款,同时给和临县的王嬷嬷去信,请她派人带银票来并县。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知是不是为了澄清嫌疑,施子玉同意先从他库里支钱买米买药。叶思睿将并县有些名气的医馆药铺的大夫全部集合起来带去南城。大夫们自然满腹怨言,可是佥事大人亲自带队,若是再不肯去是要被百姓戳这鼻子骂的。夏天舒监督着大夫们开方煎药,叶思睿指挥着喝过药的衙役把流民棚里的尸体全部拉出来火化,同时拆了那些臭气熏天,脏污不堪的棚子准备重建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