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就怕你不信。”殷玉堂叹气道:“我九哥至今依然常常梦见倾碧君,一旦惊醒便彻夜难眠。”
“是啊!我不信的。”晏海点点头:“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内疚而睡不着觉?多半也就是心虚害怕而已。”
殷玉堂就没有办法再接话了。
枭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翠微君,你就这么去见我九哥?”
眼见着已经到了白鹿台下,殷玉堂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晏海低头看了一看自己,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是我多事了。”殷玉堂清了清喉咙:“也不知道我九哥见了这样的翠微君,是否会与我一样吃惊呢!”
白鹿台上,殷玉璋亲自在等着。
对现今的他而言,眼巴巴的等个人就已经不可思议,何况还是站着等。
而且,非但是站着在等人,心中还毫无怨怼只有期待,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心情极为奇妙。
也许必须归结为,翠微君真的是个非常独特的人。
殷玉璋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穿着一件雪青色的衣衫,站在有着绝世之姿的月倾碧身边,丝毫也不逊色。
月倾碧转头问他,他朝自己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留下。
谁能够想得到,就是这两个字,直接改变了自己的,也改变了整个天下的命运……
有人沿着白鹿台长长的阶梯走了上来,
走得很慢,殷玉璋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
殷十二极好辨认,但是余下的二人却有些分辨不清。
待走到近处,殷玉璋更吃惊了。
殷玉堂的确已经和他说过,翠微君藏身于朝暮阁中,非但容貌平平,而且x_ing情大变,弃奢从简不复当年。
可就算人已经来到了面前,殷玉璋依然不能确信,眼前这穿着灰色长衣,面貌普通的男子,真的是那个喜好奢华,无所顾忌的翠微君。
晏海也在打量他。
说实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都已经快忘了殷玉璋长什么样子,只依稀记得是不错的样貌。
那个时候殷玉璋差不多刚好二十岁,如今过了十多年,容貌依然俊秀,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威严倨傲之气。
皇帝啊……
“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殷玉堂朝殷玉璋叩首下拜。
晏海和枭站着没动。
“十二你起来吧!不是说好了,今日家宴,并无君臣之别,你我是兄弟,我们与翠微君是挚友,至于这位是翠微君的……”
“家眷。”晏海顺口就接了下去。
殷玉堂和殷玉璋一时间瞠目结舌。
站在身后的枭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眸光闪烁不定,但终究没有出言否认。
如果这个“枭”的身量再小一点,也许大家心里还能安慰自己,这是个穿男装的姑娘,毕竟如今的贵族女子们也常常会做男装打扮。
但是看这比自己还高的个头,手长脚长,毫无女子的柔美……如果硬要说这世上有这样的姑娘,定然是造化弄人……
换了别人,比如慕容瑜这样的,肯定冲口就问“你家眷是男是女”。
但殷氏兄弟又岂是这样没有眼色的人,何况说这句话的是“翠微君”,再怎么惊讶,他们也不过就变了一瞬间的脸色,眨眼就恢复如常。
“没想到多年未见,翠微君的喜好依然如此与众不同,二位真是如花美眷天作之合,甚好!甚好啊!”殷玉璋过来拉他:“如此家宴,方能算作实至名归。”
“多年未见,你倒也没什么变化。”晏海倒是由着他拉自己的手。“不论别人说什么,你都能反过来夸上几句,我一直都最佩服你这一点。”
“我对旁人能够摆摆架子说说反话,对翠微君你却是不敢的。”殷玉璋的笑容极为真挚:“纵使今日殷玉璋富有天下,但在翠微君的面前,我永远也只是殷九而已。”
“真的?”
“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好!好一个殷九!”晏海手腕一翻,将他的手给扣住了,将之拉到近前。
“翠微君!”殷玉堂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
枭脚下微动,立刻挡到他的面前阻断了去路。
“翠微君,你这是……”
“既然你是殷九,那么我们有很多话,就能好好说一说了。”晏海朝他笑了一笑:“比如说,雪霰花。”
殷玉璋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起来。
“没事,不急,时间尚且足够。”晏海放开了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吃饭,我们吃完了再说。”
晏海一踏入设宴的院子,明显愣了一下。
枭紧跟着他,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这座院子应当是新修的,不算太大,却修造得极其特别。
不知为何,整个院子里面都种满了高大青竹,简直遮天蔽日,地上则是形如圆环的水道,一环套着一环,少说也有四五道之多。
流水潺潺竹叶潇潇……
晏海站在通往院子的台阶上,脸上的表情难以表述。
像是怀念,又像唏嘘。
“这是我按照记忆中大致模样修建而成,若是有什么谬误之处,还请翠微君多多包涵。”殷玉璋在他身边说道。
枭觉得,接下去晏海应该说两句刺人的话,让殷玉璋更难堪一些。
因为晏海很明显特别讨厌殷玉璋。
但是没想到,晏海居然对着殷玉璋笑了一笑,还是那种挺真心的笑。
“你有心了。”他声音都柔和了起来。
殷玉璋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紧绷的气氛也松动了许多。
枭跟在他们两个人的后面,从跨过水道的廊桥上走过,一直走到屋子门前。
他抬起头,看到了匾额上的“翠微”二字。
第58章
内庭之中也种满了翠竹, 汉白玉的行道下是一片碧水, 水中有鱼儿穿梭往来。
若是寻常而言, 在屋内屋外这样密集的种着高大的竹子, 会使得整座庭院过于y-in寒,显得极为不合常理。
而且这庭院与房屋, 其实是非常奇怪的, 和现今、甚至是前朝的样式, 都有极大的不同。
晏海走在最前面,他似乎对这间屋子极为熟悉, 手指轻拂着栏杆上的雕刻,顺着架在水上的曲桥一直走了进去。
“还真是挺像样的。”
枭还听到他这样喃喃自语。
“今时今朝夫复何求。”殷玉璋也听到了,有点带着炫耀的意思对他说:“自从得知十二见到了翠微君, 我便着人准备此处,就是想着有此刻这般光景,能在此处与君再遇是我多年未偿的心愿啊!”
他那副求夸奖的样子,真不像是个皇帝会做出来的, 偏偏又毫不违和。甚至,他在晏海面前从未自称“朕”,而是用的“我”, 宴请座次也设的圆席, 并无主客高低之分。
“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 我都要以为你当时喜欢的其实不是月倾碧而是我了。”晏海回过头来, 嘴角带着笑意:“但是我已经有家眷了, 我只喜欢他一个人,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殷玉璋闭上了嘴。
客人们落座之后,主人才发现有个极大的问题。
重要的“家眷”带着面具,似乎也没有拿下来的打算,那这吃饭该怎么个吃法……
“无妨。”晏海说道:“他只吃我做的东西。”
这话虽然听起来奇怪,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主人便命人上菜。
菜一道道端上来,皆是罕有的美味。
殷氏兄弟心思满腹,也就随意动了两筷子,倒是晏海吃了不少。
他俩席间想跟晏海聊聊这十多年里发生的故事,但晏海只随意点头或者简单回答是或不是,一顿饭下来,要不是两兄弟自问自答的本领特别高超,几乎完全冷场,但就算是这样,气氛也始终十分尴尬。
直到晏海放下筷子,夸奖起了厨子。
“我手艺也挺不错。”他夸完厨子夸自己:“所以他只愿意吃我做的东西。”
二人的目光转到了一直坐着,不言不动,宛若人偶一般的枭身上。
“是不是?”晏海问他。
枭点了点头。
“二位真是……”殷玉堂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卡在了那里。
“恩爱不疑。”殷玉璋及时接了上来。
晏海的眼睛也笑弯了。
殷氏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即在心里对这二人的关系有了更高的评价。
不过在他们看来,翠微君素来就是喜怒叵测的x_ing情,这个从“挚友”突然变成的“家眷”,更可能只是他一时兴起随口一说。
但翠微君最恨别人扫他的兴致,就算他指着太阳说月色极好,你也只能跟着点头说对。
他们索x_ing又夸了几句,晏海笑吟吟地全盘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