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也不愿多想,只道:“赵卿老成谋国,说的也很有道理,这事就j_iao给卿去处置。唯是两淮骤然改为铁币j_iao易,边民难免惊恐,须是解说清楚逐步实施,不要伤了朕的子民的心。”
赵鼎称是。
官家又问道:“这一阵子,还有其他条奏和议之后事项的上书吗?”
官家其实关心还有没有人反对和议了,不过怕宰执直言不讳,面子上下不来,所以说得非常隐晦。
首相与官家君臣一场,非常知心,“和议将成,愚夫愚妇无不以手加额,称颂陛下解征战之苦;士大夫辈亦以为从此之后可以恢复祖宗家法。至于和议之后,倒尚无其他条陈。唯是吕祉尚有备边之议,臣等不知该如何发付。”
官家笑道:“从此天下太平,自是大善。至于备边,由得他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铁钱之事见前章
第194章 终章 燕云(24)
绍兴八年六月,经过历时近十个月的往复磋商,宋金正式达成了和议。和议主要条款包括:宋金为兄弟之国,永不兴兵;宋每年向金纳银二十五万两缎二十五万匹,除边关州军外,另在襄yá-ng、寿ch.un等地开设榷场,允许互相贸易;金以现黄河河道为界,归还宋黄河以南的土地,但不许随意废罢原伪齐(现金方)任命的官员,黄河上的浮桥不得拆除;宋释放王伯龙等被俘金人将士,金归还太上皇帝、邢皇后梓宫。
最终的和议条款出来后,朝廷、民间反对的波澜又重新涌动,本来是金国无理侵犯大宋领土掳掠二圣,现在反而要兄弟相称,宋又要承担岁币、释放俘虏之类的条款更不要提;即使宋方最获实利的归还黄河以南的土地,也因为不得随意撤换伪、虏官员而蒙上了一层y-in影。略微有见识的还可以堂堂正正地指出,黄河不许焚毁浮桥一条,足以说明金国兄弟包藏的祸心不浅,这是随时打算着撕毁和议出兵侵宋,果然蛮夷不可信。
然而这些议论丝毫没有影响到首相赵鼎,赵鼎正以拓地千里的盖世贤相自命,整r.ì得意洋洋接受四面八方的谀词,唯一还上心的事情,不过是派王lun去j_iao办金人从河南地撤军的事宜。到了七月,因为盛暑难耐,金人终于加快了撤军的进程,很快黄河南岸已经看不见金人大军。赵鼎忽视了金人把船尽数拘收于备案的奏报,安心回新赐第休沐五r.ì。
这天,赵鼎午睡刚起,正在花厅一边纳凉一边浏览各方贺启,忽然门房通报,有鄂州宣抚司机宜官黄纵来见。这样大热的天气,又知道自己是在假中,还来参见,就很可厌了。赵鼎皱皱眉头,门吏相当识趣,便要去回绝。赵鼎却又变了主意,就算是看在岳鹏举面子上,鄂州来人得见上一见。于是更换常服,一番折腾后,端坐花厅迎客。
黄纵一见赵鼎就恭敬行礼道:“这次一到朝中,就听闻赵相公请假调养身体,下官不揣冒昧,特来拜望。”
“罢了,”赵鼎略还了一礼,“不过是些老毛病,每逢盛暑天气,便要发作一回。已经没有妨碍了。”
黄纵敛容:“相公这是为国Cào劳所致。此次和议得成大功,相公实乃一柱擎天。下官看此刻相公气色红润,j.īng_神振作,真是国家的福气。但还是要多加保重贵体。”
那些谀词赵鼎看得多了,也就没有新意了。黄纵短短一句,却让他分外重视。只因黄纵敢这样说,一定是代表了岳飞的意思。他初时不愿意见黄纵,原也是以为岳飞定然对和议不满。两人共事几年,私人情谊不错,为了公事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冲突,就非常难堪了。此刻疑虑尽消,笑道:“仆不敢自居大功,和议能够顺利达成,也是大将宣力的功劳。官家加鹏举开府,便是褒奖鹏举的大功。”原来,为了普天同庆,赵构刚刚升岳飞为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黄纵也是为此特来行在送谢表的。
黄纵笑称不敢,拱手道:“总是相爷居功至伟。”
于是两人说些闲话,赵鼎又问道军中情形。黄纵介绍说,厉兵秣马,不敢一r.ì或忘,又趁机问了朝廷对新收复领土的驻兵安排。赵鼎点点头,却没有正面答复。朝廷只顾着庆贺了,其实根本来不及考虑驻军安排。黄纵再问,是否有洒扫□□诸陵墓的打算。这倒是提醒了赵鼎,志得意满之余竟然连这件大事也忘了,于是又讪讪地顾左右而言他。
至此,宾主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好聊得了。相对无言,黄纵见赵鼎形容懒散,知道也到了告退的时候了,于是恭敬呈上一个礼盒。笑道:“岳相公说是昔年有赵忠献公(赵普)半部《论语》而治天下,今r.ì赵相公折冲御辱,拓地千里,古今贤相,莫可比拟。特送上区区一书,以表仰慕之意。”
黄纵把区区二字说得极重,又垂头示意,暗示首相亲自打开。赵鼎颇为奇怪地看看黄纵,笑道:“有劳鹏举费心。”却并没有检视之意。
“赵相公,”黄纵见赵鼎如此,又嘱了一句,“这书是珍版,很难得,万请寓目。”便要告辞。
赵鼎心中忽然一动,“黄机宜,且留步。”说着打开楠木雕花的盒子,入眼处金光灿烂,竟真是半部金子打出来的《论语》。赵鼎一惊,要待把盒子还回,沉思半晌,却终于微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了,的确是珍版。代我问候你家宣相。”
送走黄纵,自有侍妾上来为赵鼎更衣擦脸打团扇。赵鼎静坐沉思良久。想到岳飞真是识趣,半部黄金打造的《论语》,既风雅,又兼顾了两人生平的志向,提醒他不要忘了两人初相识勒石燕然之约。但刚才的话,赵鼎却不能不为自己留下余地。知道了是知道岳飞所求,感盛意是答应替岳飞去争取机会,可到底能不能争下来,却不是现在能够逆料的,只因为岳飞所求太大。
祭扫陵墓是必须的,派谁去都要去,派岳飞也算名正言顺,何况,现在金人虽然撤出了河南,当地久经战火,兵荒马乱的一旦无人弹压听说出了许多盗贼,陵寝使必得派兵保护。
但第二桩事情,驻兵河南就很难措手了。观金人的意思,是要河南陕西等新收复地区,不许设兵,一旦设兵便给了金人违反和议的借口。这岂非是生事!何况,就算在诸大将中,驻兵一事也有不同的意见,河南驻兵了,陕西要不要驻兵?都得仔细考虑。
花厅凉爽,更有佳人打扇熏香,赵鼎入定一般,直静坐了一个时辰,方才起身。
第二r.ì销假,进殿议事,官家发下了几份奏札。赵鼎一看,第一道便是范如圭的上奏,奏议关键一句是:“两京之版图既入,则九庙八陵瞻望咫尺。今朝修之使未遣,和以仰慰神灵,下萃民志。”这八陵包括了□□至哲宗的七代帝王陵墓,外加□□父亲宣祖的陵墓。因为有了头一r.ì黄纵的拜访,倒也不出赵鼎的意外。
官家再说话就带了哭腔:“非范卿此言,朕几误大事。”官家的大孝原在于收放自如的眼泪。
但这句就是对宰执大臣的责备了。并且范如圭此人,是胡安国的外甥,以《ch.un秋》之学自命,素r.ì里是个讨厌的,这次也反对议和,官家的责备便更让人难堪了。尤其是万俟卨,赵鼎休假,自己也未想到此事,大是失职,只好低头认错。
赵鼎非常乐于见此情景,沉了一沉,才道:“臣以为,如今派臣僚修陵正中其时。同判大宗正事赵士在宗室中年高德勋,足堪此任。” 赵士论辈分乃是官家的皇叔。
李光又适时补充道:“臣怕皇叔岁数大了,j.īng_力不济,兵部侍郎张焘外和内刚,可为照顾补充。”
这两个人一个至亲一个能员,官家没有不允的道理,但只遣修陵不够,还要议费用从何而出。另一方面,有眼泪也就够了,官家并不想自己掏钱,于是道:“正好岳飞也有个奏札,说是自刘豫盗据河南以来,祖宗陵寝久废严奉,他也愿意躬亲洒扫,并愿意应付一切人工费用。卿等以为如何?”
万俟卨在适才的回答中落了下风,此时第一个抢着道:“岳飞的意见虽然是好,但金人刚刚撤军,便骤派大将帅兵祭奠,只怕不太妥当。”
“哦,有什么不妥的?卿说说看。”
“臣怕,”万俟卨沉吟低头,“会引起金人的误会。”
官家尚未做何表示,赵鼎如遭雷击,想到了黄纵那诡秘的行踪,心中暗道:“此遭让万俟老儿猜对了,岳飞怕是别有用意。”
然而,已经答应了岳飞的事情,是否要反悔呢?赵鼎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弊。他这人虽然主和,一向以为一动不如一静,但不明敌情就尽撤军备这种“大手笔”,却也干不出来。又以为岳飞毕竟比吕祉听话,不至于惹出事端来,就算现在岳飞也没上过公开反对和议的奏札,不过是私下里发发牢S_āo罢了。如此听话的封疆战将,一再驳他的动议,实在太不留情面了。再一个,这万俟卨答得全无骨气,只拿金人压人,也实在欺人太甚,传出去让人笑话。
“陛下,让岳飞量带军兵,应付一路钱粮,臣以为,就是金人再蛮横,也不能提出什么异议的。”
官家笑了笑:“赵卿说的是正理,金人要真是不讲道理,卿等还议的什么和!就让岳飞去好了,朕记得他以前就干过护陵的差事,一片孺慕之情,也是个有心人了。”
李光道:“陛下所言不错。岳飞当初在闾勍手下时,正是负责保护皇陵。”
此事说来话长,岳飞当初是奉宗泽之命,暂时划拨给闾勍,后来杜充接了东京留守司,岳飞也被调回了开封。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官家回忆前尘,也颇为感伤:“那就更得让岳飞去了。”
金口玉音,万俟卨在想反对,也不适宜了。只有狠狠瞪视赵鼎一眼,打算回去找范同商量,看看如何挽回天听。
赵鼎趁机问道:“金人既已撤兵,河南陕西地进驻一事,也该趁早安排,以免再生事端。”生事端原是指国内、外而言,国内烦言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