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啃着杨再兴扎死的那只兔子的大腿,啧啧有声脂油流的满手都是。“秋天的兔子就是肥,都是膘。香的咱家舌头都差点咬掉。”
杨再兴点点头,表示同意。“是香。”
李宝把兔子腿上的r_ou_吃完了不算,又就着骨头嘬了两口,骨髓都嚼了,才把渣滓吐到地上。“呸,塞牙。杨哥,你干什么呢?”
旁边杨再兴已经用大马勺把锅里的饭渣都捞干净了。“打扫饭锅。”
李宝凑过去看了一眼,哈哈大笑:“感情你们是这么打扫的,真他n_ain_ai的省事。”笑声止住,“不过,这一个月处下来,论扎营还是你们讲究。水源警戒不用说了,又不常住,居然连茅厕都挖好了。至于非开水不喝,非煮熟不食,恨不得跟大官人出门似的更是一绝。张子盖手下那些个恶少,光平r.ì里讲究了,一旦行军可做不到这样齐整。”
杨再兴:“习惯了。李三哥,我想,”
“想什么?”
“梁小哥明天能到吗?我们一路没有见到他派来联络的信使。”
“哦,这事!”李宝侧着头,自豪地道:“放心,小哥和宣抚约好了明天来见,就指定没问题。有难处的话,早就给我们送信了。”
“嗯,三哥既然这样说,咱们今晚囫囵睡一觉,明早三更起发。”
……
黄河北岸。奔腾的黄河出了黄土高原后,携带了大量的泥沙,加之河道平坦,水流变缓,泥沙大量淤积,冲击出扇状的河床,成了缓岗与洼地相间分布的倾斜平原。渡口处的水流尤其缓和,一队金兵正在吆五喝六地拘收船只。不只是官船,连民船也不许去到黄河南岸。那些晒得黑红的弄潮儿们极其烦恼,他们滩涂上围起来的养渔场,有的被划在了宋界,现在一律不许去了。那些鱼苗子可不白瞎了!于是不时传来低声的咒骂:“姓孔的杂种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姓孔的杂种自然是孔彦舟。孔彦舟自从刘豫倒台之后,算是倒了大霉,从统兵大将,一下子落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金人所以愿意暂时与宋签订合约,部分因为要整顿号称的五十万伪军,同时在河北地建立牢固的统治。现在,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伪军放归的放归,屯田的屯田,算是基本告一段落。孔彦舟蒙兀术恩典,重又有了一只自己的千人队。跟他同一待遇的还有李成等伪齐将领。只是,兀术嫌弃这些人对宋作战屡败,所以在新军里,编入了数量不等的金军j.īng_锐。这样一来,孔彦舟名为一军之主,却不得不事事与属下商量了。
“徒单郎君,”孔彦舟毕恭毕敬地行个礼,“黄河渡船都收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徒单郎君翻个白眼,“我们女真人只问是还是不是。”
平白无故碰了一个大钉子,孔彦舟又气又急,涨红了脸。徒单名义上是他的下属或者说是汉人的参谋一职,这样低三下气地请示,已经是给了女真人天大的面子。没想到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发起了脾气。主官做到这个份上,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孔彦舟忍住气回道:“此处渡口能找到的都已经收拘。”他也确实不敢夸口,没有遗漏。
“这么说,还有找不到的了?”
“手下的官兵已经把方圆百里都搜遍了。”
“这也罢了。”
谈话本该到此结束,但孔彦舟自从入金,真个是把自己的身家富贵都寄托在大金的蓬勃兴旺上,竭尽血诚。大金最近在河北山东诸路的倒行逆施,实在让他看不过眼,想着要有所进言,此时正好是个机会。“这些小民大多是贫苦人家,或是打鱼或是摆渡,有时放船载客,全指望着这一条船,甚或全家都生活在船上。如今把船都收了,不许他们动用,未来的生计会很艰难。”他顿了顿,很想说,这简直是替太行山的那伙土匪招兵买马。反正都活不下去了,不如造反。看着徒单瞪起来的铃铛眼,却又不敢说了,只道,“最好给他们找些活计作为补偿。”
“呸,南人都是天生的贼骨头。”徒单毫不客气地骂道,“就活该他们饿肚子。大金皇帝慈悲为怀,没有杀尽南人。他们反以为自己了不起,成天闹事,非得饿几顿才能老实。就连河南土地,也早晚得收回来才像话。”这句把孔彦舟也骂在内了,河北人在金人看来,也是南人。
话不投机,孔彦舟叹了一声,再没有谈话的兴致,耷拉着脑袋告退了。他回到自己的部队,还是尽职尽责地先到渡口查看。
渡口的兵都是他的亲军,这时仍在收船。这些船用铁索连着,锚定在黄河北岸。放眼望去,不下百条。船只大小各异,有蒙冲斗船,有黄河上运粮用的三百料到六百料漕船,有汴河上航行专用的平底坐船,因为汴河水浅,从黄河转运漕粮入汴,必须更换不耐风浪的平底船。当然,其中绝大多数还是渔民们的小船。离开主人的小船被胡乱放在最外围。
孔彦舟的亲兵汇报道:“已经收了两百二十一条船。” 这是两百二十一户的生计要由此断绝。
“好。”孔彦舟微露嘉许之色,“一切都顺利吧,太行山的贼寇有没有过来捣乱?”
“C_ào寇哪敢冒犯将军虎威,青天白r.ì的毛都看不见。”
“你们可按我的吩咐,实在检查了这些舟船吗?那些贼寇诡计多端,要格外小心才是。”孔彦舟并未被属下的恭维冲昏了头脑,又叮嘱道,“尤其四太子正统帅大军往咱们这里来,做事务必不能出半点差池。大金的军法可是认剑不认人。”
那亲兵诧异道:“哦,四太子真要来了?咱们莫非又要和南边开仗?”
孔彦舟哼了一声:“不该问的不要问。做好这项差事,到时升官发财有你的好。”
……
这天是个下弦月,月光本就熹微,入夜以后又起了云,漫天星光都被雾气遮住了。没了白r.ì的人声浆声,只有黄河水缓缓流淌。万籁俱寂的环境本就让人昏昏欲睡,何况正是午夜,那些护船的士兵,难免趁着长官不在略睡一会儿,于是枕着矛戈,闭上眼睛,享受难得的片刻安宁。
一个灵活的身影从中间偏外围的一条民船底仓中钻了出来,趴到船板上,打了声鹧鸪呼哨,继而临近的十几条船上陆续出现了人影。
“快,张六,你保管火石。”中间一条船上,一个人Cào着山西口音命令最先钻出来的身影,“其余人按照小哥布置,随我泼油。不要弄出声响。”
油是装在木桶里的,每船一桶足有十桶之多,掀开盖子,一股扑鼻的菜籽香味。说干就干,开始往自己的船上泼油。泼完了,冲领头的叫一声赵哥,随即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
赵哥见大家都已经潜水离开,将最后一桶油倾倒在自己的船上,随即爬到张六身边。“火石。”
张六把用油纸包住的火石递给赵哥,赵哥小心翼翼地擦着火石。火石发出了轻微的咔哒的撞击声,很快,火星溅s_h_è 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引火物上。呼地一声,一簇温暖的火苗闪烁跳跃着,照亮了赵哥和张六的脸。
赵哥是个饱经风霜的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眼睛一直拖到腮上,留着和李宝一样j.īng_心修剪的一部胡子,胡茬已有星星斑白。张六则年纪尚轻,目光中是既兴奋又好玩的神色。
等火苗越发大了,赵哥微微点头,把火把投了出去。火遇到油,忽地烧了起来,木头在火中发出迅速地噼啪爆裂声。
“跳。”赵哥命令道。张六游鱼一样地跃入水,赵哥则老实地从船舷上翻了下去。
那火越大,已经引燃了四五条船。岸上的守军终于发觉了情形不对,河上的船着了。
“什么人!都给我出来。”有士兵喝道,随即s_h_è 出了一阵乱箭。另外的士兵则在慌忙救火。
孔彦舟就睡在兵营里,有亲兵通报他起火,不禁大惊失色,衣冠不整便跑了过来。“娘的,这是梁兴在捣鬼。小船无所谓,绝不能烧到纲船。”孔彦舟立即决断道,“砍断绳索,放火船顺流而下。”
有孔彦舟主持,这些军兵立即有了主心骨,纷纷按照吩咐去做。
正在这时,黄河水道上,飞速驶来了一艘大船。
火光将水面照的透亮,岸上的军兵清清楚楚看见了大船一侧如飞的轮桨。有人惊惶地喊道:“车船!”
孔彦舟跺脚:“喊什么喊,车船吃水深,又撞不到你,赶快去砍绳索。”
“遵命。”
几名亲兵绕过大船,跳着向船阵外围走去。他们不必走到起火处,只需将大船小船之间链接的绳索砍断就可以了
这时,车船已经到了河水中游,距离船阵不过两百步左右。锚定不再行驶。
“快砍,梁C_ào寇不敢过来了。”孔彦舟在岸上吼道。
嗖地一声,数十支飞箭从船上s_h_è 出。孔彦舟派出的亲兵中,立即有两人惨嚎一声倒了下去。随即又是一轮箭雨。
“床弩,是床弩。”没死的人惊恐大叫。
一直寂静无声的大船上,传出了一个洪亮的声音。“还有火箭。”
又是一轮火箭齐s_h_è 。最靠近纲船的小船也烧了起来。
车船上传来一阵欢呼。
“跟我一起喊,黄天d_àng。”那个洪亮的声音命令道。
于是,黄天d_àng的声音回响在滔滔黄河水面上,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