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速命胡闳休C_ào拟了王德一部的进军路线,以河南转运司东路所在地顺昌府为目标,责成王德选派一军,先行出发保护粮道,以填补刘锜一军翼护不足之处。待到这通公文发出,他才放心昼夜兼程赶赴建康。
吕祉率刘子羽等幕僚两昼夜人不离鞍,在诸宣抚使中,是第一个赶到建康的。这也亏了他的幕僚班子,堪称是文人中的武人,一个刘子羽镇边之时尝习马术,一个胡闳休武艺j.īng_湛能冲阵杀敌。所以才能习得劳苦,但等到了建康,众人也已经是满面风尘,衣服在汗水中浸泡得久了,馊臭难当。子羽体胖尤其难堪,趴在鞍上动弹不得,还是亲兵搀扶才能勉强下马。等下得马来,彼此看着各自狼狈的样子,不禁相视而笑。
吕祉身体疲惫,心情却非常舒畅:“好久不曾这样一人二马的赶路了,痛快,真是痛快。”
胡闳休看城门处没有江东宣抚司迎接的依仗,反而城前兵丁往还不已,一队队衣甲鲜亮的队伍开赴北方。心中估计,江东也在调兵,建康城中此时怕是成了兵营。先道:“看来咱们行进的速度太快,都督府和江东宣抚司都还没有预备,我请先行进城通传。”
“还通传什么,一起去找我那刘老兄,看看他们忙什么呢。”吕祉笑道,又想起了上次和刘光世、岳飞一起饮酒的情景。
子羽也说同去。众人正打算进城,城门中却涌出了手执银枪仪仗的一队人马,架势打扮正是原来张俊的亲兵队。当先一人气度端祥,眉目英挺,正是江东都统制张宪。
吕祉释然,张宪既然摆出了这样的排场,显见已把张俊原部收拾得俯首帖耳。这相当不容易,按他的了解,其实张俊本人在军中也不是全能做主。张俊非常依赖自己麾下的几名战将,连战场上也大都听凭其自作决断-出多少兵、打不打仗都是战将说了算。历史上的柘皋大捷就是这样打出来的。帅从将令可谓是当时常态,类似鄂州的主将有令、麾下鼓勇,倒是反常的。
张宪这时已经翻鞍下马行礼。
吕祉略拱手,笑道:“有劳张太尉。”
诸人也并不多做寒暄,便先被张宪迎入宣抚司。
等进了宣抚司,吕祉简直不敢置信。原本府衙奢华,不说别的单厅内铺的一条茵垫也是张俊买自域外,金丝银线入目辉煌;而今全不见了踪迹,除了楼宇依旧气派外,简朴犹如鄂司。
张宪笑了笑:“刘相公不常坐衙,平r.ì里多住在平江,家眷也未曾搬取过来。自家名位不足,当不得张相公的铺陈,是以把原来的器物好好收拾了一番。”
吕祉这才明白,原来这座府衙的主人换成了张宪。“军中正宜肃杀之气,原当如此。”
“只是简慢了吕相公与诸位先生。”
“你我不需客气,”吕祉笑道,“我们叨扰你,洗漱更衣完毕,就去拜见赵、李二位相公。”
“我就说吗,安老是天下英雄,岂会如腐儒一般见识。”
环佩微响,吕祉竟然见到了一位绝想不到的佳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正是艳名传于天下的张秾。
“奴家拜见吕相公。”
吕祉见惯风浪,虽然诧异还是不露声色。
张秾早脱孝服,多时不见容颜未老,神色倒愈发庄重,举动之间裙幅不动,很有贵夫人的气度。她和张宪,一个丧夫一个丧妻,瓜田李下。这样堂堂正正的出现,却断了外人的非分之想。
张宪很坦然地说道:“有原江东宣抚司的船从暹罗回来,国夫人知道详情,愿助我理账。算起来已经叨扰三天了。”
吕祉道:“早知国夫人是女中英杰。”
“不敢。只是国难未雪,天眷未还,纵是闺阁女子,也愿尽绵薄之力。”
张秾眸光清澈。连吕祉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这是此人的真心话,还是故意说给张宪听的。
“国夫人是人间奇女子,愧煞一众男儿。夫人知道这次金人南侵后,毅然捐助了真州和盱眙三万亩良田,以助军饷。并两千没奈何,也就是二十万两的白银。古人所云,毁家纾难,不过于此。”
吕祉微一扬眉,这个女子实在了不得。历史上,原是张俊在官家有收兵权之意后,做此举动以邀幸固宠。当时,张俊是先捐了十万石的租米,后又捐田。这回,张秾气魄更大,十足的没奈何一并不要了。二十万两白银足够养十万大兵一个月,充作犒赏可谓及时。
原本张家势力尽被张宪所夺,此时张秾又搞出捐饷的花样,军中会有什么反应,想必相当有趣。不过,看张秾一介蒲柳之质,若是个男儿或许还可以东山再起,她一个国夫人所获得的好处实在有限。当然,此举可以让张家远难是一定的,赵鼎不会再追究张俊的贪腐,只是又何必做得如此急促?何况,又何必亲自抛头露面。若说是因为以前张秾掌家,但张俊死后张秾的地位也下降,加以张俊的儿子也很大了,自可接过担子去。莫非真是……
吕祉想着,眼风打量了张宪一瞥。见其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诚实样貌,不禁笑道:
“失敬,着实是失敬了,”吕祉拱手深揖,“请恕我才知道国夫人如此义举。”
“全因奴家是女儿身,只能为此小事。”张秾万福回礼,“若是个男儿身,恨不得与相公们上阵杀敌,手刃兀术。”
并肩作战,此女真是雄心勃勃。吕祉笑道:“若是如此,按照都督府开出的赏格,杀兀术者得封侯,夫人可就是国朝第一位女侯爷了。到时候,官家也要做诗歌颂呢。”
“凭将箕帚扫蝥弧。一派欢声动地呼。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吕祉随口念道。某官家的诗拿来现用,还真是无比贴切。
作者有话要说:
嗯,崇祯给秦良玉的诗
张宪:我啥都不懂
张俊子孙:我的娘呀!
第218章 终章 燕云(48)
张秾代表张氏家族进行的政治投机,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心向背。炎兴年间的宋人,固然视女真为夷狄,但按照赵宋一向的国策,与之和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多送一些岁币,花钱保平安,岂不美哉?但是钱也花了,河北的疆土也都送了,这些夷狄却翻脸变卦,依然南下“牧马”。这样子背信弃义,就算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厚脸皮的官家,也不能不痛哭流涕,何况普通民众?金人再整军来一次江南游,不要说家产不保,就是小命怕真要送了。所以,朝野主战的情绪高涨。无论战前属于哪一党,此时都要力抢抗战的大旗了。
张秾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在此节骨眼上高调复出,捐献家财保家族平安。而她的投机,又反过来刺激了朝野间的情绪。街头巷尾,讴歌张家和张秾的诗作,恰似一夜ch.un雨,纷纷传扬于市井游手之口。市井的赞扬更无形间对赵鼎等当朝宰执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连向来避战的张氏一族都愿意倾囊以助军资,各位当轴难道还能不如一届女流吗?
所以,首相赵鼎在都督府会上,直是如坐针毡。
想必是代官家受过的原因,赵鼎比前几r.ì更见衰老,脸色灰白,神情萎靡,混不似平r.ì里的端庄风度。倒是与他情同手足的张浚容光焕发,正在肆无忌惮地发泄两年来的怨气。
“虏人于今r.ì败盟,是朝廷之福。未败,他r.ì有不可言说的大祸!愿诸公乘此机会,早做计划,以免为千秋后世之讥。”
其时,张浚当面骂哭官家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岳飞、李纲等封疆大吏都是似信非信的态度,毕竟官家Cào国柄十几年,经验老到,非早年间不经事的皇子可比。现在,见张浚如此率直地陈说,传言立即成了不可不信。
赵鼎有熏香的习惯,无论何时手中都会把玩一个镂空银球以示风雅。尤其天气炎热,幸得一缕清香提神。张浚话音刚落,赵鼎手中的银球竟然不觉滑落于地,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自然不劳首相亲捡,早有仆人递还。
赵鼎神思却不在此,嘴唇动了动,很想质问张浚,败盟何以是福。再一转念,问了,张浚一定有更难听的话等着。忍了又忍,终于只是淡淡道:
“自家亲来江上督战,即是与诸帅通力之意。官家于行在宵旰忧劳,欲效汉高祖马上治天下。耿耿此心,可对r.ì月。再则虏马南侵,时间紧迫,其余的话也不消说了。还请诸帅陈言抵御之策。”
赵鼎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吕祉暗自心许。再怎样,赵相也比秦相要强上百倍。历史上,金人南侵,秦桧可既未开都督府,也未督师江上,除了默许张俊退军,发十二道金牌催命,未曾干过正经事。此时党争,翻旧账,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想替赵鼎圆场,不过厅中既有张浚,如何表态就要大费斟酌了。
张浚为人嫉刻,稍有得罪,就要置人于死地。这还罢了,若是不涉及利害关系,r.ì后还能转圜。可惜这之外还有一层关系,张浚自视为恩相,吕祉以心腹之寄,公然唱反调,“德公”必然冲冲大怒,就别想计议大事了。
吕祉计较了一番形势,决定还是先稳妥处理为妙,于是暗自打量起场上诸人。
岳飞这回总算不是资历最浅的了,末位奉陪的还有一个代刘光世参会的张宪。岳张二人,比坐私语,并没有出头的意思。
韩宣抚如洞中老佛,一派飘然,对刚刚发生的争执恍若不闻。
也难怪这几位大将都对赵、张的争执袖手旁观,韩世忠还指望着张浚的战船,岳、张大概算是赵鼎的私人,这时候说话,怕是越劝越帮倒忙了。
李光则是因为要汇总军情,暂时抽身离开了片刻。
亏得坐中尚有一位衣冠中的豪杰。李纲呵呵笑着,他声音本就洪亮,这时候放开了声音,话还没有出口,气势已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