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笑道:“这回我给韩相公上两盆解酒汤。”
……
这场并不愉快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戌时。诸人各自散去就寝。直到一声凄厉的呼叫打碎了静谧的暗夜……
作者有话要说:
撒,成都话的尾音,不知如何表示,就这么写了
第148章 五年平金(78)
“张宣抚,出大事情了,田太尉他……”田师中手下一个亲兵,断断续续地跪在张俊面前禀报,“不行了。”
……
吕祉匆匆赶到出事的驿馆之时,偌大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军兵。最里层,百余名张俊的亲兵荷枪实戟守在东厢房外,如临大敌。其余则是先行开赴驿馆维持秩序的淮西宣抚司中军,这些八字军虽然也甚是震惊,神情倒是如常,甚至还多了几分轻松。由此可见,张俊、田师中两人是多么地不得人心、军心了。
刘锜见吕祉到了,一声令下,八字军当即给吕祉让出一条通路,但张俊的亲兵却动也不动。
“让开。”吕祉低声喝令。
“张宣抚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一人面无表情地答道。
“这里不是建康!庐州城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尔等竟想拒淮西宣抚使于门外。摸摸尔等的狗头,想想还能在脖子上待多久!”跟随在吕祉身后的刘锜怒斥道。
为首之人还想抗拒,将枪当胸一横。
刘锜冷笑一抬手,那些安静站岗的八字军将士齐齐地向前一踏步。不拿武器,不做狠厉之态,只数百人踩在同一个点子上,发出震耳的“当”声。
军威所慑,张俊的众亲兵脸色发白,纷纷向后散开。
吕祉推开屋门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张俊的亲兵为何要阻挡自己。屋里比屋外还要热闹。十几个大男人,有忙着端盆给田师中尸体擦洗穿衣的,有清理屋中秽物的,还有服侍张俊的。张俊此时坐在床头前的一把椅子上,佝偻着脊背,咳嗽不止。一人替他捶背,另一人则不住用白毛巾为他拭面。颓然之态,与七十老人无异。
善恶到头终有报,吕祉默默念了一句,然后提气大喝道,“都给某住手。”
这一声暴喝有奇效,忙乱的诸人果然立时都停下了。
张俊抬头,见是吕祉,猛然挺立起脊背,连咳嗽也止了。
吕祉觉察出了张俊那双眼睛中无尽的恨意。看来这厮是把田师中之死算在了自己的身上。
“吕宣抚是来这里看笑话的吗?我也不与宣抚啰嗦,过两r.ì自然到官家面前分说。”
“分说?”吕祉一笑,“张宣抚你让手下肆意而为,随意打扫收拾屋中事物。我看,这能分说清楚才是怪了!何况,田太尉死者已矣,你却做让他九泉难安之事,又怎么对得起他为你鞍前马后的效劳十几年?”
“呸,”张俊暴跳之下吐出一口浓痰,“明明是有蛇蝎心肠的小人衔恨报复,吕宣抚今r.ì反要卖弄口舌,想把过错推到某身上吗!”
吕祉明知田师中死得蹊跷,但若真是那人行事,手段也未免太过毒辣。田师中恰死在盛宴之后,与会之人恐怕没一人脱得了嫌疑,是大宋的一众宣抚使外加张都督同被泼了一盆脏水在身上,万无幸免。是以,他必须尽快查明田师中的死因,公之于众。他叹了一声,稍微缓和了语气道:
“张宣抚,我此刻实与宣抚情同此心,宣抚所说是错怪我了。某虽不才,中举之前也曾于刑名一道有所涉猎,之后步入仕途也觍居刑部有时。虽然未曾办过案子,但照猫画虎的本事总还是有的。请张宣抚信我一次,我们依律行事,也好慰九泉之下的田太尉。”吕祉又向众人道,“从现下起,屋中一切禁止再做拿动。先前整理过的地方,众将官若是还能记起,就请依旧恢复原样。田太尉尸身尤其不要再碰,只盖一条被单即可。”
张俊眼白上翻,显然信不过吕祉,但又觉得吕祉所言似乎有些道理,也不做否定的表示。两人在屋内僵持着。那些亲兵自然也不敢行动,呆立在原地。只是苦了死去的田师中,仅穿着一条亵裤仰面朝天,晨光与烛光的共同照耀下,床单上那一大摊尿迹无比刺目。
此时,屋外,吴玠、岳飞等人也已经聚齐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有凑热闹的,有着急打听消息的,还有岳飞这种到底顾念同僚之谊的,各怀心思各带着亲兵,都挤进了院中。院子里是名副其实的水泄不通了。
大家都在等着张浚。张浚却迟迟没有现身。直到太yá-ng都升起了,张都督才沉着脸出现在事发地。张浚有些恍惚,以至于疏忽了与韩世忠等人见礼。仿佛自去年起,朝廷中猝死的人就多了起来。先是秦会之,现在又轮到了田师中。秦会之他可以不闻不问,但田师中却是死在他主办的宴会之后,他必须妥善处理,否则各种流言蜚语四起,将对他的相位与声誉带来致命的打击。他所以迟到,正是在思考对策。无论如何,认定田师中急病而亡,对现在的情势是最有利的。
“安老、伯英,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吕祉苦笑:“张相公,出了这样的事情,伯英兄是信不过我了。我正思忖着,该到哪里给伯英兄请一位多谋善断的刑名主官来。”
张浚正要借助吕祉,自然不会同意换人。“伯英兄,安老在刑名上素有经验,就是淮西宣抚司参谋官刘彦修(子羽)也曾审讯过郦琼谋反的大案。庐州城里再没有比他们经验丰富的人了,你要是觉得安老经验不够,我把彦修也叫来搭把手,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张俊摇头冷笑一声:“张都督,倒不是信不过安老的才能。只是刚刚我听安老与我讲解律法,安老也在昨r.ì宴会之上,理当回避。彦修是安老的左膀右臂,也有关联,按律也不能c-h-ā手。所以,这事情倒真是有些难办了。”
吕祉清楚,张俊这样开场,是要提条件了。
张大都督果然上了圈套,问道:“伯英兄,回避之说也不是必须的。”
“哦?”
“譬如,不举不究。”
民不举官不究,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张浚的意思是要铁脸适可而止。
张俊冷眼打量下吕祉,笑声尖利而刺耳:“张相公这话说得妙。若是那没有眼力的偏要较这个真,岂非就必须得追究了?倘若主事的继续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是不是还得追究到主事的头上?”
铁脸不依不饶的态度让张浚十分恼火,但他又不好发作,只捻着胡须缓缓道:“总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多。”
“大局?”张俊道,“今天的大局是有朝廷重将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庐州城中,什么有的没的都得以此为重。张相公,不知某所言对是不对?”
张俊是打定了主意,步步为营紧逼不放,这就十分地难办了。
吕祉看出张浚直到此时尚不希望与铁脸撕开面皮,于是主动接道:“张宣抚,我所以自请侦讯田太尉之死,正是以宣抚所言大局为重。奈何宣抚反有疑我之意,让我唯有束手而已。这大局在张宣抚心中到底是重还是不重,现在看来,的确是不好言说了。”说罢,负手长叹一声,大有寂寥之意。
张俊不怕张都督的辩才,但实在很厌烦与吕祉纠缠。他刚才说了几句已经是口干舌燥,到了承受的极限。此时见吕祉硬要c-h-ā手,索x_ing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张相公,既然咱们都以大局为重,那就干脆了。某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身为田太尉的宣抚使,这侦讯一事,某也要尽一份力气。”
“张宣抚宴然高坐,就是尽力了。下官感激不尽。”吕祉嘲道。
张俊狠瞪了吕祉一眼,看样子要不是光天化r.ì之下,就要将他开肠破肚剜心而食。
吕祉运起目力反瞪回去。暗道,田师中一无能庸将,却作恶多端。历史上曾以□□暗杀牛皋,这一世又害得万余将士伤亡惨重,这种人就应该凌迟处死,现在才死在床上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还大局,大局就是你这做宣抚使的也该一并担责。
两人互相较量了片刻,张俊没占到便宜,讪讪地转头将目光投向右相。
张浚道:“张宣抚遭此大变,难免j.īng_力衰减。诚如安老所言,还是休息身体要紧,就无需跟着他们劳心劳力了。”张浚也不愿意铁脸硬c-h-ā手案子之中。
张俊皱眉,做出个惊讶的样子:“张相公既然这样说,某看安老也是r.ì夜劳神。淮西之战受的伤许是现在还没好。不如某与安老一起修养几r.ì,把这里就用封条封上,等着官家亲来断案,如何?”
张俊总算是亮出了自己的底线,他认准了吕祉在田师中暴毙一事中不清不白,说不定就是幕后主谋。是以一定要监视吕祉行动,以防吕祉伙同仵作等做些手脚,将大事化了。自己却被蒙在鼓中。
吕祉叹了一声,不再说话,已猜出张浚是一定会准的。如果让官家亲自处理这桩疑案,可真成了大宋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笑话,张浚的官声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果然,张浚说道:“伯英兄如此尽忠国事,当职深受感动。既然如此,安老你和彦修一定要照顾好张宣抚,千万不要让张宣抚哀伤过度,毁损身体。否则,当职唯你试问。”
吕祉一笑:“张宣抚素有铁脸之美誉。人是铁打的,心也是铁打的。宣抚若是有恙,张相公尽管拿我试问。”说完,吕祉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亲自盖到田师中赤露的尸身之上。
在张浚、张俊诸人的共同角力之下,有宋历史上最高规模的罪案侦讯组终于成立了。吕祉牵头协调,张俊亲自监督,刘子羽为书记,至于仵作则是名医刘仲明。从所未有的配置,从所未有的人员安排,然而在官家来庐州之前,到底能查出什么样的结果,所有人心底都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