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女人家的小心眼真是不少。”岳飞与吕祉肝胆相照,原也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但他觉得妻子和吴氏的措置也无伤大雅,遂一笑置之。
“还有一件事,这次庐州之会,吴娘子邀我一晤。我想着带发发、安安、三宝一同前去,鹏举同意吗?”
岳飞皱眉道:“这又是做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安安、三宝的先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两个人闹着要去看哥哥。发发年纪渐长,你也该带他见见世面,熟悉些朝廷人事。毕竟咱们这样的人家,他整r.ì闷在家中读书,也不是事。”
岳飞有点头疼了。李娃的要求不能说是无礼,但这样大张旗鼓不是他向来的作风。岳飞岔开话题道:“你不说,我还忘了问你,三人读书读得如何了?”
“发发你知道的,一直循规蹈矩认认真真的。三宝刚刚开蒙,还看不出好坏。倒是安安,她读书不过是为了认个字,却一直念叨着先生学问不高,比不得直老(薛弼)。这孩子也不想想,世上又有几个直老呢?”说起自己的女儿,李娃也是一脸无奈。
“安安真像你,聪明颖悟过目成诵的。”岳飞挽着妻子的臂,笑道,“等有时间,我再物色个合适的先生教她。”
李娃靠在丈夫怀中,无奈道:“我可没有安安这么刁钻古怪。你再给她找多少个老师宿儒,我看也合不了她的心意。她心气高得紧,一心想拜在武夷先生(胡安国)门下呢。”
“那这次去庐州,就让安安见识一下,天下之大,她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哎,鹏举是同意了?”李娃又惊又喜,笑问丈夫,“怎么忽然就同意了呢?”
“我忽然想起安老也是福建人,又跟刘彦修j_iao好,两人与文定书院的人都熟识,虽然不能把武夷先生请回来,指不定就能帮我找到一个青山公(胡安国)的弟子呢。请先生过来总得先让人家先看一眼学生吧。既然要带着发发去,那么再饶上那两个小的也无所谓了。”
“瞧你说的,敢情安安、三宝是送的。”
两人笑语渐低,直至无闻。
作者有话要说:
留中不出:皇帝把臣下的奏章留下,不j_iao议也不批答。
胡安国:宋代理学一派大儒。
第129章 五年平金(59)
绍兴七年七月底,刘子羽正式以淮西宣抚司参谋官的身份履新上任。刘子羽虽然屡次表示一切从简,千万不要搞隆重的仪式。但吕祉为了表示对老友的尊敬,特意率领全体僚属在城门迎候。
吕祉远远看见一乘官轿从码头方向赶来,官轿后面不过跟随了三五个侍从,情景虽然说不上惨淡,这不事张扬的做派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刘子羽本就是京中大员,而按国朝制度,参谋官虽然不是正职,其尊崇却是等同于封疆大吏的。他就猜到,刘彦修的境况相当不妙,赴自己的属官果然是落荒而来。他苦笑着看一眼身后的淮西众将,诸人兴致也是不高。尽管刘锜保持着一贯的风度,但俊美的脸庞上笼罩了一层y-in云。王德干脆称病不来撂了挑子。平r.ì肆无忌惮的靳赛也识趣地不再c-h-ā科打诨。十几人的队伍沉默的近乎于沉重。
这气氛倒是暗合了刘子羽的心情。
“安老,”刘子羽从轿上下来,赶快上前两步,把住了吕祉的手臂,“仆信中说,千万不要兴师动众,区区一介罪臣承受不起。安老还是如此盛情,让仆不胜愧疚。”罪臣这个称呼源自刘子羽的自嘲,他因为王伯龙一事屡被言官弹劾。虽然官家留中不发,但背不住有些言官将抄本直接送给了刘子羽。风口浪尖之上,甚至有布衣上书请斩刘子羽人头以谢天下的。闹到这个份上,不怪他以罪臣自称了。
刘子羽紧握住吕祉的手,上下摇动,显然甚为激动。吕祉觉出刘子羽的情绪既激愤怒又带着三分委屈,代官家受过果然是件辛苦差事,于是安慰道:“彦修,你这说得什么话!你我是肝胆之j_iao,你屈尊来做我的参谋官,相助北伐大业。这份情谊让我铭感五内,若是简简单单地便接了你,于情于理都无法j_iao代。今天是你的大r.ì子,你就不要再说扫兴的话了。”
刘子羽这百余斤的胖大汉子闻言险些落下泪来,勉强笑道:“受教受教。安老,不,宣相,请为下官介绍一回淮西军中的大将吧。”刘子羽首先向刘锜一拱手,招呼道,“刘团练,别来无恙。”再问道,“哪位是王夜叉?下官久闻大名。”
刘子羽自富平之战前,就早与刘锜相熟识,所以并未过多客套,直接询问王德在何处?
“王太尉一周前便请了病假,至今在家服药。”吕祉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解释道,“连番大战,王太尉伤了元气,回军之后就一直疾病缠身,缠绵病榻已经多r.ì了。这次,王太尉听闻彦修要来,本想力疾相迎,是我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让他多休养些时候。”
这话五分真五分假,王德生病是实,但远未到起不了身的地步。王德这是心伤儿子惨死王伯龙却未能正法,吕祉怕王德见到刘子羽后干出不适宜的举动,索x_ing让他继续养病了。刘子羽聪明绝顶,脸色一红已然想明白了,嘿嘿两声黯然道:“哎,仆一身愧对天下悠悠众人。”
吕祉没有接话,刘子羽此时放低姿态反而有利于取得诸将的信任。
刘子羽再问道:“哪位是岳家大衙内。”
“真是不巧,岳、胡两位机宜与关复古以及庐州城的李知府一起去了前沿,措置接收伪齐降人的事情。彦修,你今天是见不到这两名勇将了。”吕祉说起这件事,是真正得舒心,笑容中都透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彦修,这样大好的形势,你一定从来没有见过。金人废了伪齐之后,把刘豫父子逮赴上京,天下大震。伪齐的官员,听说以后要直接在金人手下,做金人的官,为金人卖命,心里头都觉得耻辱。以前他们因为在刘豫的治下,尚可以自欺欺人。现在,这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被揭去了。稍微有些廉耻之心的人都不再能够忍受,许多人有了归降的意思。彦修,你刚出国门(都城),大概还不知道目前的形势,一定想不到,连像蔡州知州刘永寿这样的伪高官都纷纷投诚了。我跟彦修你透个底,岳、胡、关三人很可能迎来一员大将的反正。”
吕祉说到高兴处,接连重复了多次“形势大好”,可惜这激情却并没有感染到刘子羽。刘子羽形容依旧淡淡的,只长吁道:“人心向背,可见一斑。”
吕祉的热血被这一声长叹浇得凉了。
……
“不错,人心向背,可见一斑。彦修,请你谈谈朝廷的向背吧。”欢迎仪式之后,两人独对之际,吕祉沉下脸问道。
刘子羽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左右是那点子r_ou_食者鄙的事情,什么时候说不一样!还是先让下官洗耳恭听吕宣抚招降纳叛的英雄事业吧。”
吕祉听刘子羽话中明点出了r_ou_食者鄙,显然除了扶不起来的官家,大臣中也有人暗地赞同怀柔金国了。他原以为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取得了一个大捷,又活捉了王伯龙,定能振奋朝堂正气,庙堂之上,纵然是有一分廉耻之心,也不能依旧卑躬屈膝。现在看来,事情远非料想的那般简单。吕祉一阵心酸,瞪着刘子羽一言不发。
刘子羽见吕祉反应如此激烈,不知道他是恼自己拂逆面子抑或是对朝廷举措不满,忙试探道:“安老固然是高风亮节不肯居功的,但我初来,一切情势全不知晓。现在两眼一团黑怕是无法相助安老成就大业。”
刘子羽还想再说,吕祉已经回过神来,当即打断道:“彦修不需多心。我适才是怕朝廷诸公辜负了诸将苦战的成果,所以才沉默不语。”这已经是非常婉转地批评了。
一旦说起当前风起云涌的动d_àng中原,吕祉脸上不觉闪现出了熠熠光辉。“彦修,我不瞒你。当初刘豫治下的中原,在宋金之间做了个缓冲。百姓们虽然也要承担沉重的赋税,也要时刻担心被官府抽丁,但r.ì子总还过得下去。金人因而得以中国攻中国之成效。金人于是有余力对付境内的忠义之士,那些依险而立的山水寨头领们,被层层剿杀后吃了大亏,许多不得已投奔了岳少保、吴相公。当其时,投降了伪齐的官吏们互相开玩笑的时候也都说,此间甚好,绝对不会再归大宋。”
刘子羽笑骂了一句:“这老东西跟咱们的大大小小许多官都有j_iao情,但凡在咱们这边吃了点委屈的,都跑到老东西手下卖命了。”
“不错,彦修,你还记不记得刘相公离任前的离奇大火?这大火就跟伪齐脱不了干系。然而当时恨不得淮西一军的大小将领们人人都通伪齐。法不责众,我怕激起兵变也只能暂时放任了。后来,我去大理寺中探视郦琼,郦琼最后的遗言就是让我盯紧与伪齐j_iao通的几个人。”
“是哪个混账玩意,安老可否告我?”一句话勾起了刘子羽的兴趣,他森森笑着问道,“安老打算如何处置?”
“是谁都不重要了。”吕祉神色安然,“彦修,形势变了。不是我自夸卖弄,自庐州数战之后,诸将再不会与仆离心离德。”吕祉言语随便如行云流水,也未作严惩之态,却自然散发出百战名将的威严。刘子羽不由凛然以对。
“又何止是淮西诸将,庐州数战大捷,即令是投了伪齐的降将们,也不禁瞠目结舌大为震动。你要是早些跟这些人说,大宋的军队在丘陵遍布的平原之上,也能打得虏人宿将没有还手之力,他们一定要厉声呵斥你胡说的。”吕祉说到这里,不禁放声大笑,“所以,这次金人甫一废了刘豫,这些降将就开始向诸宣抚司频频示好。开始还只一两人,后来就如滚雪球一般,数十、上百的秘密联系,谋求南归了。彦修,你不会想到这些人的心有多急,也不会想到他们为了赎罪,计划有多大。许多人不但自己要归宋,还要带着治下的百姓和伪齐军队一起归宋。可谓,中原沸腾,民心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