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黄彦节一时语塞。
吴玠笑问:“莫非官家是想着将来诞育皇子之后,便要让重臣之子进宫陪读吗?呵,不愧是官家,思虑长远,吾等远不及。”
黄彦节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好,窘迫地望向岳飞。
岳飞终于说道:“请黄供奉回复陛下,飞早愿在平江安家。只是飞现在鄂州,又家中人口稀少,恐不方便,才一直拖延至今。既然陛下吩咐,飞自当发付家人至阙下。一应开销,不劳陛下费心。”
黄彦节以手加额,连道:“这就好,这就好。岳少保,……”依旧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岳飞看出黄彦节为难,笑道:“请讲。”
黄彦节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只道:“保重。”转身回去了。
吴玠望着黄彦节离去的背影,嘿笑两声:“这事真有意思。岳五,咱们这几个宣抚使里,是不是就你没在平江安家?居然劳动官家动问。亏得我早为预备,让大哥买了房子,要不也免不了这一问。”吴玠当面谈论这等事情,其实不符合规矩,但他向来无所顾忌惯了,也不管场合是否合适便高谈阔论。
岳飞浓眉微皱,没有答话。
吕祉默默想着今r.ì之事,觉得岳飞并没有得罪官家之处。官家忽然做这样的举动,委实奇怪。再结合黄彦节的神情,只怕是另有隐情。“此事其未可知。”
岳飞沉思道:“真是巧了,我来庐州之前,犬子正在抱怨学里教得不好。”抱怨得还有安娘,被岳飞略过不提了。但这口气举止,已经是信任官家别无他意了。
吴玠讪笑:“岳五,你家老二这是嫌弃你耽误了他功名不成?他个恩荫出身的,还要学寒门科举不成?”
岳飞尴尬一笑。
吕祉道:“这话差了,越是将门越要多寻一条出路。岳宣抚深谋远虑。”吕祉借机点了吴玠一下。
“哪里哪里,论谋略,我不如安老远矣。”岳飞逊谢道。
吕祉轻叹一声,真希望自己如岳飞所言,谋略深远。不过目下这个时候,倒不着急为岳飞谋划,吕祉的心思悬在另外一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上市会多,更新少了点,见谅
注:历史上,赵鼎屡次裁抑赵构身边的太监,连黄彦节也不能幸免。
又,本文将赵(王豦)封保大军节度使的时间提前了一年。历史上赵鼎因为不同意这一任命,招致了赵构的厌恶。小说中,赵鼎圣恩正隆,当然只能迁就一下赵构了。
第163章 五年平金(94)
短短几r.ì,张浚已经被官家急转直下的态度与连续不断的自责折磨的形容消瘦。但事已至此,他反而沉下了心,鼓起勇气接受心腹们的建议。趁着官家还要盘桓两r.ì的当口,他以商议淮西军屯为由,将吕祉和刘子羽叫到了阁中密商。
吕祉和刘子羽两人坐在张浚下手的位置上,思忖着怎么开口。
张浚斜了两人一眼,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温润甘甜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压下了他心头一股无名业火。张浚开口道:“我也知道这里的事情很难,但是从没想过会难到这个地步。”话说得漫无边际,已经并非是单指屯田了。
吕祉见到张浚鬓角处新添的白发,也颇有几分惨然。但现在这个时候,又是绝不能茕茕相对、顾影自怜的。形势越是危急,越是需要振作j.īng_神。他不免打气道:“事情难做是不假的。难在底下做事之人人浮于事,难在主政者没有深谋远虑只顾及眼前苟且。但是下官以为,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当建炎年间富平之战以后,我军土崩瓦解,那时才是真正的生死之局。相公却能镇定自若,收集溃兵稳定川陕,终于逆转了形势。眼下纵有一二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何况,目下也未必就成困局,还是要看局中人如何设施的。”
刘子羽也道:“安老所言不错。眼下其实是个劫手。形势非常复杂,犹如一团乱麻。那些人看似争先,却未必能笑到最后。”
张浚被两员心腹说得,心思终于活动了,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此话怎么讲?你们俩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吕祉走到屋中的书案前,随手捡了一张白纸,拿笔在纸中间画了直直的一条墨道。这粗黑的墨道犹如楚河汉界,将白纸一分为二。但并不是均匀的两份,而是一边多一些一边少一些。“相公请看。”
张浚展目观瞧,沉吟不语。
“如今局势犹如此纸。文与武分别站到了这线的两边。而相公却恰站在这条墨线之上。”吕祉侃侃而谈,“看起来,是文臣掌中枢定谟化。诸大将虽手握重兵,但于国是上并无决定的权力。文武意见相左,相互撕拼。这样一来,若是能明确站在一边倒也好说,无非是奋力一搏罢了。然则我公却是不偏不倚,于是,左来的力道在排挤,右来的力道也在排挤,真是两面受力,可为一叹。”
张浚苦笑一声:“安老,实话说与你,我也早就不想受这肮脏气了。”
吕祉点头,放下那纸,在势力大的那边画了一个小点。“相公曾向我等吐露心声,有为此之意。然而相公可曾想过,这一边已经有赵元镇(鼎)、李泰发(光)、万俟元忠(卨)诸辈,相公来得晚了。设若功成,这几人尚且要为论功行赏争夺不已,相公尚欲分一杯羹汤吗?纵使真的分到了,又有何趣味?却生生地堕了相公的赫赫威名。”
张浚心中正似沸油一般煎熬,闻言一惊。他只顾争权夺利,却没透彻地想过,到底还能不能争回大权。一旦被吕祉点醒,心内已然凉了,摇头道:“罢了罢了。”
吕祉见张浚心有所动,趁机道:“相公现在还不是罢了的时候,尚有可为之余地。”
张浚陡然绽出j.īng_光,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个可为法?”
吕祉在那白纸上又点了一个墨点,这回却是在另外一侧了。这个墨点又浓又大,极其醒目。“相公投奔赵元镇已经晚了,便不如固持己见,为诸将之旗帜。如此,诸将中不只吴宣抚感恩,韩宣抚、岳宣抚也会唯相公马首是瞻。”
张浚这回不再犹豫,嗤笑道:“安老,你适才也说过,诸将势力单薄,无法扭转局势。何况,说是诸将,还要刨去一个张伯英。我纵是一力主战,也难以挽回天心,又能成的什么事情?不妥之至。”
“不然。我公还没看出当今的局势吗?诸将何以主战?说穿了,那是因为与金和议根本不能成功!”吕祉提高声音抗辩道,“否则诸将正乐得安闲,不发一卒而收复失地岂不大美,焉能力谏。”
张浚虽然名为主战派,但抗战之心并不坚决,更多是首鼠两端。兼之他自命才华命世,相当刚愎自用,对诸将的意见其实不以为然。“未必。这些大将我看是害怕狡兔死走狗烹,手中握着兵权不愿撒手。尤其是张伯英,为了兵权无所不用其极,赵元镇的门路也去走。嘿嘿。”
吕祉冷笑道:“张伯英倒并非走的赵元镇的门路,而是投到了另外一个元(万俟卨)的门下。”
张浚烦躁地站起来,说道:“不管这人走的什么门路,安老,你说的建议行不通。”
“相公,”吕祉拉住张浚衣角,“听下官一言,和议能否成功,在金不在宋呀。”
张浚蓦然停下脚步,“在金?”
吕祉微微点头:“是。在金。相公还记得官家掣的签吗?太yá-ng西落月兔东升。”
张浚一怔:“万俟卨言道,这是大吉之象。”
“非也。r.ì落月升,乃是乱象,主金国必生内乱,挞懒兀术自相残杀。只怕诸公正为一纸合约沾沾自喜之时,金人铁骑已经南下牧马。”
“安老何以如此笃定?挞懒兀术刚刚j.īng_诚合作斗倒了粘罕,这两人会如签文所说的,再度内讧吗?”
吕祉当然不能说,因为自己是穿越来的,所以才如此肯定。他走回自己座位,捡起那张白纸,又重新添了数笔。
r.ì消月长,光华漫地。
吕祉对y-inyá-ng五行之说有所研究,也唯有借此打动张浚了。
“相公以为只有大宋朝廷内部有主战主和之争吗?其实不然。金国内部派系林立,同样有主战主和之争。只是,金国的主战与主和又与朝廷的主战与主和有所不同。金国诸酋,无论战和,其根本立足之处都是主战;所谓主和不过是以和议诱我罢了。相公请看,这太yá-ng照耀大地温暖和煦,代表了挞懒的主张。这月亮y-in冷肃杀,暂居太yá-ng之下,则是兀术。”
张浚略想了想,算是暂时认可了吕祉的比喻。
“这两人若是能通力合作,便成了一个r.ì月光明的明字。挞懒主内政,兀术主厮杀,于我实在是极大的不利。可惜,”吕祉加重了语气,“兀术是虏酋阿骨打的第四子,挞懒不过是个旁支亲戚。兀术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久居挞懒之下?再加上两人政见也大有不同,兀术一向视我如C_ào芥,可用靴子踏平中原,向来不主议和。不巧的是,这次议和偏又是挞懒主导,势必会激化这两人之间早就存下的芥蒂。这便是卦象所说的含义了,r.ì落月升。月主刑杀,必见刀兵。实乃大凶之兆。相公试想,一旦和约盟誓变成一纸空文,眼下那些得意洋洋的人还能安然于座吗?官家又能依赖谁呢?如果要号召天下,政府之中还有谁挟平杨幺整顿淮西一军之硕望,还有谁能与相公抗衡?官家早知相公能以一己之力安定天下,如何取舍还用下官多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