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自然不必管这些细务,他心里还有一件大事悬而未决。现在尘埃落定,也该好好跟王德问个明白了。不想王德直接找到吕祉,这王德其实已经可以算作吕祉的私人,两人之间再无隐晦。
“宣抚,那件事的谋主让我讨个信,他现在很想与宣抚一见,就不知道宣抚是不是能赏这个面子。”
那件事自然指的是田师中被杀一事。
吕祉早就想会会这位“世外高人”,闻言,也未特别兴奋,只点头道: “哦,见见也没什么,只是不知'替天行道'的这位是否方便。”吕祉本意,这人既然行违法乱纪的事情,身份大概也是个不清不楚的,很可能还有案底在身,需要防患于未然。
不料王德瞪起眼睛:“宣抚,此人愿以袁溉之名与宣抚相见。”
轮到吕祉吃惊了:“袁溉?难道是那个汝y-in名士袁溉不成?”吕祉涵养高,好歹咽下了那后半句,“不想他也是个图谋不轨的。”
怨不得吕祉惊讶,这个袁溉在历史上是实有其人的,上至六经下至兵书方术,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此人不仅有才学,而且行动能力也非常强,曾经聚众抗金保境安民。但在屡次挫败金人后,袁溉的手下起了别的心思,想要奉他为主。他连夜躲避到了金州。当时,金州帅守王彦想跟从袁溉学习李靖兵法,袁溉看不上王彦的为人,就再次迁徙到山南。之后,袁溉多次躲避各宣抚司的邀请,一力研究学问。儒学j.īng_进的同时,对其他被贬为末学甚至奇技 y- ín 巧之类的都有所钻研。比较著名的事例包括,有一次,袁溉不幸中风,亲友都非常为其忧虑,他却不以为意,自己给自己诊治开药后,不久就痊愈了。尤为神奇的是,袁溉能够预知自己的生死,在身体尚无大病的时候,就断言自己旬月之内必死,后来果然如其所言。当然,袁溉最广为人知的事迹,还是他拒绝岳飞的邀请,并且断言岳飞:“以武将的身份而泥古,幕府之中也没有圆机之人,不久就会大祸临头了。”后来的风波亭冤狱果然印证了袁溉的断言。识人之能,可见一斑。
所以,大致概括的话,历史上的袁溉,算是个杂家,三教九流之道无所不通。现在的这个袁溉,从其杀人于无形看,能力或许比历史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心x_ing却差的太远了。历史上的占个“纯”字,这一位,吕祉不敢断言他就是一个逆贼,诛心之论的话至少也是略相仿佛的。至于自己竟然被逼到与逆贼结j_iao的地步,吕祉颇对镜感叹顾影自怜了一番。
出于这样的判断,当几天之后,吕祉见到刘子羽揽着袁溉的臂膀,相携而入的时候,不禁皱了皱眉头。
也是这两人差距太大,刘子羽身材胖大,文人武相,走路虎虎生风。而袁溉四十出头的年纪,瘦小干枯,加以肤色黝黑双目炯炯,走在刘子羽旁边越发显得上蹿下跳犹如小猱,倒提醒吕祉想起了他那个朝代的一位名人,凑巧两人还是同姓。
“安老,汝y-in袁先生亲来拜谒!这真是天大的意外天大的喜事!”刘子羽一连两个天大,兴冲冲地说道,“袁先生可是吴宣抚求都求不来的谋士呀。”
吕祉未曾对刘子羽深说,刘子羽不知道内情,是以j_iao口称赞。吕祉默默在吴玠的名字后面添了一个岳飞,神情依旧不改庄重,笑道:“得先生麟趾屈驾,仆不胜荣幸。”
袁溉虽然矮小,却是目光如炬,早注意到了吕祉的表情中有那么几分的无奈,回话也就带了些揶揄:“山野之人游历四方,闻公素有大志,卓见不凡,特来拜会。”
吕祉暗道:论大志谁能比得过袁先生!这袁溉既然一来就点明了来意,断不能让刘子羽在旁作陪了,只是苦于礼节,非得让刘子羽再留片刻。于是笑道:“区区之志不过是恢复中原扫平胡虏,袁先生过奖了。快给看座。”
刘子羽忙拦住道:“安老,我要跟你告个假了。家里出了点急事,必须回去处理一下。”说着向吕祉一挤眼睛,自行走了出去。
吕祉估计是刘子羽坐镇汉中的时候听说过袁溉的怪癖,所以自动退让。他也不细问,趁机不动声色地将宣抚司干办公事都打发走了。于是屋里只剩下了吕祉和袁溉两人。
两人沉默相对,目光却早已相互j_iao过数次锋了。
袁溉一旦不再隐瞒身份,便露出了十足的y-in沉气息,与文人墨客的风雅毫无相似之处,反而有手握生杀大权的威严。
吕祉早知道此人不是个易与之辈,不免打起全副j.īng_神与其抗衡。
袁溉先问道:“听王太尉言道,宣抚相公听到鄙人的名字之时,非常诧异,这是什么缘故?”
出其不意的问题。看来王德是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转述给袁溉了。吕祉倒也不怪王德,依袁溉的怪癖,说不定这也是他肯于相见的条件。说道:“闻先生大名,不胜欣悦。”
袁溉摇头道:“这不是肺腑之言。”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关师古归宋的详细过程写个番外
历史上,淮西有驻军的地方就比较繁荣。
没错,这里的王彦,就是跟岳飞闹矛盾的那个王彦
袁溉事迹依《浪语集》第33卷 ,袁先生传。
某个非著名袁先生的后代叫做袁崇焕,哈哈哈。
ps,十一出去玩,尽量更新,本章还有两章结束。
第168章 五年平金(99)
方才那句本也是吕祉的试探之言,他见袁溉不吃官场上的一套奉承之辞,果然是个乖僻的x_ing子,索x_ing回敬道:“我当时所以诧异,与先生此时咄咄逼人,其实是同一个原因。”
袁溉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愿闻其详。”
吕祉不去理他,反而揭开茶盖,细细品着御赐图案煮泡出来的茶汤。今天这茶汤里因为天寒,加了姜片,味道辛辣,恰如袁溉其人。直到时候耗了足有一炷香的时分,方道:“素知先生高名,然终是缘锵一面。先生竟然以此身份见告,足可证信任之深,一时不免失态。”
的确,袁溉这一名士身份,不过是为了隐藏其暗中进行的不法行为,或许还有其掌控的巨大势力。吕祉既知袁溉底细,袁溉尚能以实名相告,实是一招险棋,非倾心相j_iao不能为。
“有些意思了。然而还不是全部的实情。”袁溉继续追问。
“来而不往非礼也,先生未免太过咄咄逼人。”吕祉也是有心试探,承认自己并未和盘托出,“仆也想问问,先生本不欲相见,何以忽然改变了主意呢?”
袁溉一晒:“我是个直x_ing情,不耐烦像宣抚这般说话,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开始不见,是因为不必见,既非萍水相逢更不需相知。现在相见,却是另有缘故,只因我中秋之夜仰观天象,惊觉乾坤生变,应在了宣抚身上,这便不能不见了。”
袁溉此人虽然身材矮小瘦削,偏说话的口气极大,大言不惭,使人如堕云里雾里。若非吕祉知道历史以及田师中之死的真相,非把袁溉赶走不可。
“乾坤如何有变?先生请明言。”
袁溉摇摇头,显然是在等待吕祉对上一个问题的回应。
吕祉对这个明显偏离历史轨道的人物也是颇感兴趣,既然袁溉说到了天机,他也有意道:“武人而泥古,祸做不远了。”这是袁溉对岳飞的评价,却被他有意掐头去尾,纵使是说错了,袁溉也不过是诧异而已,若是对了当能收到奇效。吕祉边说边观察着袁溉的表情。
果然,袁溉始而皱眉,继而开心,表情变化j.īng_彩至极,也丝毫没有掩藏的意思。“这是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的心里话,宣抚竟然知道,我寻找半生的天命之人,看来是要着落在宣抚身上了。”
吕祉暗道惭愧,这以神棍对付神棍之道,也只能用这一次。既然袁溉承认了他的地位,便借势道:“且先不谈天命,说说田节度师中到底如何死的吧?”
身为一个朝廷命官堂堂宣抚使,吕祉理当呵斥袁溉,说他此言大逆不道理当治罪重谴。但官家与朝廷的倒行逆施在不断消耗着他的耐心与忠诚,遂将官样文章全都免了。
袁溉激动地跺了一下脚,显然非常遗憾,本拟大谈一番天命,却被吕祉硬生生地打断了,不耐道:“田师中一事俗事尔。”
吕祉:“身在红尘,无非俗事。我观先生却未到跳出红尘之境。”
袁溉:“跳出红尘又是何境?”
吕祉:“佛曰,不可说。”
“你见过?”
“死过就见到了。”
两人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一番问答后,吕祉发现袁溉这人也是相当有趣,有时表现得如儿童一般随心所欲。
袁溉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我就把这事情的详情说给宣抚。不如此,宣抚也不知道我是何等的奢遮人物。姓田的就是中毒而亡,你们却不可能验出我下的什么毒,更不知道我是如何让那蠢才中毒的。拿去看看吧。”说着,抛给吕祉一个小袋。
吕祉接过一看,直是啼笑皆非。那素锦袋上拿金线绣了一句诗,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掏出一看,也是几颗红豆,不过豆子顶上生了个小黑球。
那袁溉做出深情的神态,吟道:“莫道不销魂,销魂唯此物。此即相思子。宣抚小心,莫要碰破了皮,此毒无解药,若是入了血脉,就大罗神仙也没得救了。”
吕祉忙把豆子纳入袋中,苦笑道:“真是个好名字,田太尉因相思而亡,说出去任谁也不会信的。”他确实未曾听说过此毒。
“相思子还有一个好处,虽然奇毒,但发作时间总在几r.ì之后,发作起来又与急病相仿佛,一般人根本不会疑为下毒,纵使生疑也不会追查到相思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