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主要由亲兵队组成的琉璃军,正逐渐被金军骑兵挤压向河岸。
王伯龙听从了兀术的吩咐,尽量避免自己一方的伤亡,所以攻势暂时缓和下来。他和韩常指挥拐子马不断从两翼夹攻宋军。如果宋军步兵阵型严整箭羽密集就虚晃一枪撤回来。如果宋军略有懈怠,就冲进去厮杀一阵。狼牙木奉下血流成河。即使有侥幸不死的宋军,被丢弃在战场上无人看护也断没有生路。金人如是持续几次冲锋后,宋军的作战人员伤亡惨重。不得不且走且退,慢慢靠近了涡水河边。
田师中喘着粗气,催马靠近王德,问道:“王太尉,情势不妙,咱们该怎么办?”
王德此时浑身尽皆血染,已经不复本来面目。他瞪着田师中,吼了回去,“还能怎么办,打,只有打这一条路。咱们擅自出兵,本就违背了军法。再弃军出逃必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田师中一窘,王德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他问怎么办,原就是想让王德先说出撤退二字,好推卸自己的责任。当然,这个所谓“撤退”也不过是逃跑的代名词。不意王德很是硬气,一口回绝了唯一的生路。这个王夜叉,真是猪油蒙了心。田师中暗暗骂道。
突然一只流箭飞了过来,田师中急忙抽出铁锏拨打雕翎。箭羽虽然被他拨落,他却也手一软,铁锏险些掉进了泥地。田师中吓出了一头的冷汗,他还未曾亲自冲阵,竟也虚弱到了这个地步。这可真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不能再犹豫了!田师中暗暗告诫自己,王夜叉要送死,便让他送死好了。自家可不能赔上这条大好x_ing命。左右就算战败,自己是张阿爹的人,阿爹总不会惩治儿子。
田师中虽然打了这样的算盘,还是颇有几分惧怕王德的勇悍。他眼珠一转,正色道:“王太尉你看,虏人骑兵又冲上来了。”
王德亲自带队冲过几次阵,体力也已到了极限。他这时在阵后休息片刻,脱掉了铠甲,赤着上身,大口喘着粗气骂道:“娘的,又上来了?”
“是呀,虏人一点没有疲累的迹象。我看他们这是车轮战的故技,想耗尽咱们的体力,再一举尽歼。”
“田十七,你想说什么?”王德警惕道。
“王太尉,咱们不能这样干耗下去。”田师中焦急道,“我看不如重新布阵。把你我的人各自集合在一起。你先率军在前阵抵挡一次金人冲锋,我在后阵休息。然后我再率兵上前阵鏖战,你在后阵休息。这样也免得虏人j-ian计得逞。”
“田十七,你这活猴子不要耍花花肠子。吕宣抚不会不管咱们的。”经过这些事情后,王德已经无法信任田师中,他冷着脸告诫道。
“哎,”田师中深深叹了一口气,“王太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怀疑我!实话说,我也很后悔这次的私自出兵,你要是怨我恨我,等到出了这修罗场,就请随便打骂俺,俺绝不会出一句怨言。可是现在,咱们得同舟共济呀,不能心中再存了芥蒂。王太尉,你若是还有疑虑,我请先带队上阵。”
田师中说得痛心疾首,王德听得将信将疑。但他见田师中愿意打头阵,倒是没有异议。“好,十七,看来你是好汉子,你先上,哥哥在后面给你撑腰。”
“好勒。”
田师中为了取得王德信任,不得已抵挡了一回金军进攻。也是左支右绌,步兵箭袋中携带的箭只几乎s_h_è 尽,才算压制了金军的攻势。他身上挂了一处彩,腿上也中了一箭。马一动,腿上的箭伤便钻心得痛。田师中暗地里把王德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撤下阵来,还是只能赔笑道:“王太尉,下官幸不辱命。这回要看太尉的了。”
王德感动得流下了泪水。“好好好,天地为证,哥哥若是侥幸生还,便跟你结拜做异姓兄弟。”
……
田师中骗王德率军换阵。他哈哈大笑,拔起c-h-ā在地上的大旗,仔细卷好。
田师中麾下旗头立即瘸着腿凑了过来,向田师中抱怨道:“田太尉,咱们一军这回可是伤亡惨重,连太尉您都带了伤。再要拼下去,俺们可都要j_iao代在此地了。j_iao代在这里没有关系,俺还有八十岁的老娘要照顾。烦请太尉届时逢年过节给俺老娘点钱钞。”
田师中朝这旗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令旗一挥,大声道:“汝等看见没有,前方有金军冲过来了。”
“哪里?哪里?俺怎么没看到呢。”
田师中用力敲了那旗头后脑一下。“汝个杀才,是让箭s_h_è 瞎了双眼吧。那么大的人马,看不见影子吗?”
旗头恍然大悟道:“虏人杀上来了。”
田师中一挥令旗,“弟兄们,随我杀敌去。”
王德觉察后阵S_āo动不已,心中便知不妙。与此同时,金军的攻势突然猛了,压得他无法回头,也不敢回头。王德一枪将一名金人骑兵戳翻在地,随即擦一把额头上的鲜血,大声道:“今r.ì便是我等报国的时机!男儿汉在世上活一回,需是轰轰烈烈做一场。都听好了,能跑得动的,随自家冲阵。”
王德四周立即响起了一片怒吼。不论是原郦琼麾下抑或是王德的直属部队,此时都杀红了眼睛。
“誓死追随太尉杀虏人!”
王德心中一酸。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他看清了自己是个庸将的本质,所能做的也唯有一死报国了吧。宣抚!俺对不起你!俺辜负了你的厚恩。王德默默念了最后一遍,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
“南人都是些废物。”兀术在小坡上得意洋洋的挥动马鞭。
“四太子真是神机妙算,知道这些猪早晚要跑的。”孔彦舟赶忙恭维道。
“孔彦舟,你的意思是,女真勇士是杀猪的?”
孔彦舟这个郁闷,没法跟四太子j_iao流了。
兀术哈哈大笑。“孔彦舟,你去追逃跑的那帮懦夫,不许走漏一个人一匹马。”
兀术又转向赛里,正式命令道:“大军冲阵。”
作者有话要说:
四太子:我汉语过了四级了,张通古作证,必杀飞始可和是我亲口说的
第104章 五年平金(34)
王德存了必死之心,但想着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白死,总得多杀两个虏人才够本。他当先横刀立马,望着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金人铁骑,发出了一声长啸。啸声凄厉而激昂,充满了不甘、绝望和被出卖的愤怒。
王德身后本已不复阵形的队伍随着这声长啸,俱都勉力振作j.īng_神。枪兵举枪;弓箭手们因为破甲箭早已经s_h_è 光,索x_ing扔了弓,从地上捡起战死同袍的长、枪;连躺倒在地的士卒,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众人不待王德的命令,纷纷开始做最后的告别。
“十八,欠你的钱俺看来是还不了,只好来世给你做牛做马。”
“小虎,你个傻子,俺还能在y-in曹地府收你的钱不成?”
“嘿嘿,说得也是。咱们今生同死,来世做一回同姓兄弟。”
全军力战玉碎,这在南渡官军中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有之,陈淬是也。
王德此时已经哽咽地无法说话。他默默地念着,来世还做兄弟,举刀劈向一名冲来的金人骑兵的肩膀。
“啊!”这名骑兵一声惨呼,应声落马。几乎在同一时间,潮水般涌来的骑兵又如退潮般改变了方向,冲向了王德大阵的右方。
王德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劈会有如此神奇的效力。他竭力眺望向金人骑兵聚集的方向。他在蔚蓝的天际间看见了飘扬的“吕”字大旗。
“是吕宣抚!”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的呐喊。这声呐喊像惊雷,将本已经麻木的人震醒了。更多的人发自内心地大喊:“吕宣抚来救咱们了!”
王德抹了一把泪水。他所以困兽犹斗,全因为再无脸面见吕祉。此时吕祉派兵来救,显然是原谅了王德的鲁莽贪功。王德激动道:“听我号令,冲出去!与援军会和!”
……
王德不知道,吕祉不仅派了援军,而且是亲自领军出征。
吕祉这两天一直在确定金兵动向。宋军骑兵少,非常容易被金军制造的各种假象所迷惑。金军骑兵往来如风的优势在战阵间或许体现得还不突出,但在兵力调动上其灵活多变的特点足以让宋军疲于奔命。尤其是有过两辈子的与前金后金j_iao战经验,吕祉格外地谨慎小心。经过两天地哨探,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所谓金人退兵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计策。金人是故意示弱,好引诱宋军出城。诱敌深入这一招,也算是金军在不利情势下的故技了。
吕祉正要告知王德不可轻举妄动,却收到了王德、田师□□同进兵的消息。饶是吕祉素有涵养,平r.ì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不免失态。他手中杯子一倾,滚热的茶水溅到了地上,却浑若不觉。
胡闳休追问送信之人道:“王太尉兵几时出发?派你来的时候到了哪里?你估算现在又到了何处?”
报信之人一一作答:“王太尉四更出兵,派我来的时候走出了不过十里路,现在到哪里就不好说了。不知道王太尉脚程快慢,自家说不准。”
岳云最快,当即道:“宣抚,马上派人把王太尉追回来吧。”
吕祉长叹一声,摇头道:“来不及了。王太尉只是派人奏报,却不肯回军,就说明他此次出师势在必得,想是已经算计好了路程时间。现在当职即使派人追回,只怕派的人也只能跟王太尉大军一起撞进金人的埋伏圈。此时两军狭路相逢,本是拼勇气的时候,王德却突然收到当职撤军的将令,徒然沮丧士气。是非但于事无补,而且扰乱军心。怕是宋军大军将不战自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