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白手上一停,听出了清晓的言外之意,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所言极是。”他冲着梁上那人喊道:“我说宋炜,你要是想娶我,三书六礼,可一样也不能少啊!”
宋炜开始没明白卢清晓在说什么,听陆江白这么一嚷嚷,才幡然领悟。他怒喝一声:“谁要娶你这厮!”然后飞身下来,照着陆江白就要打。
陆江白把手上做了一半的绣球往他脸上一扔,道:“你接了我的绣球,还想悔婚不成!”
宋炜侧身躲开,抬腿便踢。
陆江白后跃出屋,嬉皮笑脸道:“官人!你别说动手就动手啊!”
宋炜让他恶心的早饭都要吐出来,提拳又上。俩人你追我跑,又不知闹到哪里去了。留下瀛书堂里一屋子人,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不过闹归闹,这十来个人,干活很是利索,掌灯时分,瀛书堂就装扮一新了。是朱纱绕柱,红幔垂墙,一对落地高灯点着粉彩相望而立。北墙上贴了喜字,青石上铺了红毯,陆江白捣鼓好的红绣球,正好挂在大门两侧,一左一右,看着就喜庆。正对大门的案子上,也设了红烛一对,彩盏数碟,前面置一圈椅,自然是给丘老爷子准备的。柳昂双亲早故,杨韶妍本就是个孤儿,所以高堂便是拜自家掌门了。
卢清晓在屋子里巡视一圈,边边角角,仔仔细细查验一番之后,回头对柳昂道:“我觉得差不多啦。正逢仲ch.un时节,山花烂漫,回头吉r.ì一早,我带上三哥去林子里采些花来,妆点妆点。然后就等着你们礼成咯。”
柳昂满怀感激道:“还是多谢了你,不然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
卢清晓潇洒一笑道:“自家兄弟客气个什么!大伙儿折腾这半天都是又渴又饿,走走走,同去吃饭去吧!”
众人纷纷响应,清晓最后又把屋子里的摆设拾掇一番,跟着大家热热闹闹的离了瀛书堂。
是夜,山林之间万籁寂静,忙碌一天的南山弟子们早已纷纷睡下,七和院里也黑了灯。十五未至,皎月不圆,人影零乱。晚风撩着新芽,落英飞旋,悄然停在不眠人的肩头。瀛书堂的大门开了又合,一对高灯被人点了亮。卢清晓坐在红毯上抱着双膝,静静的看着面前高高挂着的大红双喜。就算不用罗雨浓提醒,他也早在上山前便决定将那些离殇锁在心底。只是白r.ì里喧哗繁闹,他忙的脚不沾地,尚能暂解心忧。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一切纷繁悄然褪去,那无边的痛又轻轻的慢慢的爬满他全身,缠着他的腿脚,绕过他的腰身,缚着他的双腕,死死扼在他的喉咙上。
卢清晓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在这昏暗的喜堂里,默默的坐着。他自小在南山长大,这瀛书堂曾是他学识文断句的地方。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与罗雨浓一道认真的背诵着柳昂j_iao代下来的课文,不会儿,窗外便传来宋炜和陆江白的打闹声。柳昂恼的不行,拎着戒尺冲出去将二人收拾一顿,又回来盯着两个小师弟默写诗文。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师兄已是世人敬仰的慕大侠,柳昂则代替师父,料理派中诸事,耀剑纯剑依旧一对欢喜冤家,默剑还是坚持走着他那条独来独往的路。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依然挂在他心里,百余天的r.ì升r.ì落更是挥之不去。清晓叹了口气,喃喃念道:“比起这般清醒…还是一醉方休来的好些…”
清晓自嘲的一笑,听那红烛传来呲呲声响。他微微抬头,看烛光摇曳,眼前尽是那人的身影,耳畔萦绕他低沉的嗓音。恍惚间,卢清晓仿佛看到面前站了个人。那人身着大红的傍地锦袍,手上捏一聚骨扇,长眉凤眼,两鬓挂霜。他拉着个什么人,从自己身边走过,睬都不睬自己一眼。
接着,耳边传来欢天喜地的欢呼声,喝彩声,众人争先恐后的向新人道喜,涌动的人流将他推到一旁。他不知所措的缩在角落,看着那人带着明媚的笑,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努力的想推开众人奔到那人身旁,百般挣扎却只是徒劳。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缥缈,好似转瞬就要消失不见。
“不…别走…云翳…别走!”清晓打了个寒颤,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空空d_àngd_àng,没有半个人影。他再也不敢在这喜堂里待下去了,忙吹灭了烛火,夺门而出。
屋外,是静谧的夜,无边的暗,笼罩着他,使得卡在他咽喉上的那只手束的更紧,好似要夺了他的呼吸。到底是从何时起,自己最熟悉的南山,也变得如此恐怖了?
卢清晓迈着沉重的步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头上清冷的月光,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悄悄的陪着他。
第49章 3 仁灵大婚
丙寅吉r.ì,仁灵大婚。
卢清晓带着宋炜依着先前说好的,一大清早的跑去山里采了不少新花,陆江白则到镇子里把早就聘好的花轿轿夫,吹鼓乐手等一干人等接上了山。山中少女眷,他们又特意请了两位小娘子,来为新娘子梳妆打扮,持灯捧镜。七和院后面,有个单独的小屋,是杨韶妍平时的居所,此刻灵剑正静静的坐在屋里,由着请来的小娘子为她细细装扮。杨韶妍生得温婉清秀,巧施粉黛,浓点朱丹之后,也是桃面樱唇,明艳动人。她挽了云鬓,戴上簪钗,穿好朱纱罗裙,只等吉时到了,柳昂引着轿子来娶。卢清晓倒腾完了瀛书堂,飞步跑了过来,跟罗雨浓一道,守在门前,这两位小师弟,今天就扮作新妇的娘家人。
卢清晓看着罗雨浓面无表情的立在那,凑过去问道:“六哥,这大喜的r.ì子,你就不能赏个笑脸嘛?”
罗雨浓道:“喜与不喜,笑与不笑,自己知道就好,为何非得挂在脸上。”
卢清晓想不出什么话驳他,只得又道:“上次我问师姐,她为什么突然要和二哥成亲。你哼哼唧唧的,是不是知道什么?”
罗雨浓看他一眼,道:“不知。”然后闭紧了嘴巴再不吭声。
卢清晓心说从你嘴里套两句话可真难,只好作罢,想着改r.ì亲自去问师姐。
吉时一到,鼓乐齐响,喜庆喧天。柳昂穿着红袍,满面ch.un风,带着迎亲的队伍来迎娶新娘。他把花轿引到小屋门前,卢清晓忙把备好的花红、银碟散了,酒茶敬给轿夫乐手们,听着乐官作乐催妆,克择官报时辰,催请新人出阁。杨韶妍盖着红盖头,由小娘子扶着慢悠悠的出阁登轿。新娘子上了轿,擎轿的人也不肯走,念着诗词,求利市钱。罗雨浓取了银钱j_iao与他们,他们才起轿奏乐,抬着新人往希贤院走去。
南山派的弟子此刻都聚在希贤院门口,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盼着新娘的花轿。陆江白揣着手道:“哎呀呀,想着小师妹这就要嫁人了,心里头真是舍不得啊。她一心念着二哥,怎么就从没想着看看我呢。我虽然功夫没有二哥深,心思没有二哥细,但是我也是很疼她的嘛。”
宋炜站在旁边掉了一地的j-i皮疙瘩,嫌弃道:“看看这什么场合,胡言乱语些什么!”
陆江白做了个夸张的捂嘴的表情道:“说漏嘴了,说漏嘴了!没惹了官人不快吧?江白给你赔不是了哈。”
宋炜见他又提这个,心里头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抬手便要揍他。
站在后面的慕怀风上前一步把二人隔开,左右各瞪了一眼,斥责道:“今天都给我安分点!谁也不许惹事!”
正说着话,娶亲的队伍转眼就到了。花轿抬至希贤院门口,轻轻落在地上。乐官轿夫们便拦到了门前,念着吉利句,唱着拦门诗: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会间。今r.ì门栏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j_iao。十万缠腰应满足,三千五索莫轻抛。
柳昂笑着答道: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欲望诸亲聊阔略,毋须介绍久劳心。洞府都来咫尺间,门前无事苦遮拦。愧无利市堪抛掷,欲退无因进又难。新郎官说完话,看向自家师弟,见他愣头愣脑的,便使劲瞪了他两眼。陆江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活儿呢,忙跑过去撒下红包。
宋炜扯扯嘴角,附到大师兄耳边说:“他r.ì我若成亲,死都不会叫他做行郎。”
红包散完,大家欢抢一番。克择官上前手中持斗,内盛谷豆,望门而撒,求辟邪压青羊。杨韶妍下了轿子,由随轿的娘子搀扶着,踏在青毡花席上,缓步前行。另一娘子,捧镜倒行,在前引导。清晓和雨浓一蹦一跳的跟在后面,等着新娘子跨马鞍。杨韶妍小心翼翼的跨过马鞍,慢行至偏厅去坐虚帐。
这虚帐本应设在婚房中,但是二人成婚之后仍住在七和院里,所以改在偏厅稍歇。偏厅的门额之上,挂了一新缎,新娘子入门之时,大家争扯一小片,谓之利市缴门红。接下来,就要入中堂举行参拜礼了。礼官行至偏厅门前,朗声颂道吉时已至,请新人至中堂拜礼。柳昂忙把同心牵巾j_iao到娘子手上,退着把杨韶妍请出屋子,以机杼挑了娘子盖头,与她一起走到瀛书堂前。丘掌门正襟危坐在中堂里,看着柳昂和杨韶妍缓步进来。老爷子既嫁闺女,又添媳妇,还是喜大于悲,心花怒放。他又想着不r.ì就能去墨黎谷看看林昕的孙儿,更是喜笑颜开。
七剑里剩下的五人依长幼分列在丘岳两侧,旁人看上去,只觉得新郎家的兄弟们个个喜形于色,满面ch.un风。慕怀风一脸欣慰,宋炜扬着唇角,陆江白更是满心欢喜,嘴角都快裂到耳朵后头去了。新娘家的俩弟弟,却都无名的板着脸。罗雨浓生来一副八字眉,正如他自己所言,喜与不喜,悲与不悲,只他自己明晰。卢清晓那木讷样子,倒是有点让人出乎意料。他一宿没睡脑袋里头晕晕的,总觉得穿着红袍的二哥,时不时的就会变个模样。他狠狠掐了自己两下,想清醒清醒。
随着礼官抑扬顿挫的声调,新人拜过天地,掌门,家庙,又双双起身。杨韶妍缓缓倒行,执同心结,牵新郎回房。大家欢欢喜喜的跟了过去,慕怀风出瀛书堂前,跟师父道:“这下您可以出关了吧?”